再有,後漢鴻都門文人所作辭賦的內容,也與倡優所唱的樂歌相近。《後漢書?蔡邕傳》載:
初,(靈)帝好學……侍中祭酒樂鬆、賈護,多引無行趨勢之徒,並待製鴻都門下,喜陳方俗閭裏小事。帝甚悅之,待以不次之位。……邕上封事曰:“……夫書畫辭賦,才之小者。……(陛下)聽政餘日,觀省篇章,聊以遊意,當代博弈,非以教化取士之本。而諸生競利,作者鼎沸。其高者頗引經訓風喻之言,下則連偶俗語,有類俳優。或竊成文,虛冒名氏。”
鴻都門文人的辭賦作品,沒有流傳下來。從上引記載看,其內容喜歡陳述民間閭裏小事,語言淺近,連偶俗語,其特色正與漢樂府《孤兒行》、《婦病行》、《白頭吟》、《上山采蘼蕪》、《焦仲卿妻》等篇章相似,無怪蔡邕要批評這些作者“有類俳優”了。
曹植的《鷂雀賦》是一篇富有風趣的小賦,它描寫鷂欲捕雀充饑,雀求饒不得,乃隱避棗樹刺叢,幸得脫身,歸與家雀敘語。該賦語言通俗,有較生動的對話與故事情節,全文如下:
鷂欲取雀,雀自言:“微賤,身體,些小,肌肉瘠瘦,所得蓋少。君欲相?,實不足飽。”鷂得雀言,初不敢語。“頃來?軻,資糧乏旅。三日不食,略思死鼠。今日相得,寧複置汝。”雀得鷂言,意甚怔營。“性命至重,雀鼠貪生。君得一食,我命隕傾。皇天降臨,賢者是聽。”鷂得雀言,意甚沮惋。“當死斃雀,頭如果蒜。不早首服,捩頸大喚。”行人聞之,莫不往觀。雀得鷂言,意甚不移。依一棗樹,叢□多刺。目如擘椒,跳蕭二翅。“我當死矣,略無可避。”鷂乃置雀,良久乃去。二雀相逢,似是公嫗,相將入草,共上一樹。仍敘本末,辛苦相語。“向者近出,為鷂所捕。賴我翻捷,體素便附。說我辨語,千條萬句。欺恐舍長,令兒大怖,我之得免,複勝於兔。自今徙意,莫複相?。”
讀這篇賦體的動物故事,不禁使人想起漢樂府詩中若幹描寫動物的篇章,如《烏生》、《豔歌何嚐行》(“飛來雙白鵠”篇)、《?蝶行》、《枯魚過河泣》等,其風味與《鷂雀賦》頗為相像,隻是後者篇幅較長,寫得更加細致了。按《三國誌?王粲傳》注引魚豢《魏略》載:
太祖(曹操)遣(邯鄲)淳詣植。植初得淳,甚喜,延入坐,不先與談。時天暑熱,植因呼常從取水自澡訖,傅粉。遂科頭拍袒,胡舞五椎鍛,跳丸擊劍,誦俳優小說數千言,訖,謂淳曰:“邯鄲生何如耶?”
這裏所謂俳優小說,當指詼諧而有故事性、如俳優日常所演唱的通俗文藝作品;曹植朗聲誦讀它們,又當是韻文。頗疑此處所雲俳優小說,即指《鷂雀賦》一類作品而言(曹植尚有《髑髏說》、《誥咎文》、《釋愁文》,雖不及《鷂雀賦》通俗生動,但按其體製,也屬於這一類型)。曹植又是跳舞,又是誦讀小說,正是模仿倡優的行為以作消遣。邯鄲淳也是一位愛好通俗文藝的文人,撰有《笑林》(今佚),所以曹植以跳舞、朗誦小說等活動來招待他。從曹植《鷂雀賦》這一例子,也可以看出文人詼諧通俗的賦,同倡優演唱的作品是很接近的。枚皋的許多賦雖然沒有流傳下來,但從《鷂雀賦》也可以約略推想其麵貌和風格。曹魏以後,此種詼諧通俗的賦,文人常有述作。《文心雕龍?諧□》雲:“潘嶽《醜婦》之屬,束皙《賣餅》之類;尤而效之,蓋以百數。”這裏不再詳述了。
綜上論證,所以我認為,漢代賦家見視如倡,不僅因為二者同以滑稽見長,而且還在於同以詼諧通俗的韻文(賦、樂府歌詩)取悅人主。
1990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