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來時,已經是午後。梨諾轉眼看了看四周,這裏有些陰沉的不像話。馬車還在顛簸著,這一段路程並沒有結束。
她歎了一口氣,太皇太後不知怎地,突然一天說要召見她,這個被夫家連累貶去雲南的郡主,就這麼被隨意的召了回來,馬不停蹄的。
她此時已經不再是當年的二八年華,不再有那顆悸動不已的心,經曆了那麼多,對於現在的她來說,她更清楚她要的是什麼。想到這裏,她又習慣性的去摸索一直帶在身邊的絹書,確定它還在,她就心安了。
“翠兒,我們到哪兒了?”她揉著有些疼痛的腦袋,問著身邊的侍女。
翠兒掀開馬車上的簾子,看了看四周的景色,答道:“郡主,我們已經進城了。”
她也跟著翠兒的動作朝外麵看了看,皇城還是那麼熱鬧,四周小販的叫賣聲,買東西的人的討價聲,就連那小孩子的哭鬧聲似乎都沒有什麼改變。
整整三年過去了,皇城什麼都沒有改變,改變的隻有她自己。
她失去了父親,失去了母親,失去了兄長,隻剩下一個幼小的弟弟,因為年少而得以活命,都是皇上恩賜,她還能說什麼。
“夢回鶯囀,亂煞年光遍。人立小庭深院。”街道旁邊的戲子們幽幽的唱著牡丹亭,她曾經最愛聽戲,老祖宗那個時候格外的偏愛她,有時皇城裏請了好的戲班子總是不忘了叫上她,她那時總是陪在老祖宗身邊,左一句太奶奶右一句太奶奶,逗得老祖宗嘴都合不攏。
那時老祖宗總是抓著她的手說,“我的諾兒是那樣的乖巧哦~”
想起這個,她的眼淚差點流下來。
翠兒見狀趕忙勸說道:“郡主,您也別太憂心了,這些年您的身子大不如前,為了小王爺也要保重身子不是?”
她忍住眼淚,點點頭,看向窗外移動的景色,不再說什麼。
“停轎!梨諾郡主接旨!”外麵傳來了太監的聲音,她細聽了一下,應該是皇上舅舅身邊的太監總管高公公。
翠兒趕忙扶起她,走了出去。
下了馬車,她低頭跪下,“罪臣梨諾領旨。”
皇上的旨意大概也就是太皇太後思念梨諾過甚,導致身體欠佳,要梨諾盡快進宮到太皇太後身邊服侍左右。
她謙卑的接過聖旨,用眼色示意翠兒打點一下高公公,和高公公身邊隨著跟來的小公公。
高公公接過翠兒遞過來的珠寶,臉上的皺紋都要笑成一朵花,說道:“恭喜郡主,守得雲開見月明,得以返還皇城。”
她對著高公公行了個禮,高公公趕忙扶起她,說道:“郡主,這可萬萬使不得啊。”
她不說話,高公公見此也不再說什麼,隻是說了句“郡主保重。”便先回去了。
梨諾看著眼前的皇城,突然笑了。
太皇太後還是原來那個樣子,隻是略顯的蒼老了些,看見她進來還沒等她行完禮就示意身邊的李嬤嬤將她扶了起來。她自己顫顫巍巍的走了過來,梨諾趕忙去迎,像以前那樣扶著她,太皇太後反複摸著她的小手,眼淚直流,說道:“好孩子,苦了你了。”
她低著頭,不敢去看太皇太後,隻是說道:“梨諾不苦。”隻是有些想念太奶奶,後半句因為這些年的疏離而未曾說出口。
一旁的李嬤嬤趕緊給太皇太後擦掉了眼淚,安慰道:“老祖宗,如今這郡主也回來了,你就不要太激動了,當心身子。”
她也趕忙扶著太皇太後坐下,一邊拍著太皇太後的後背一邊問道:“太皇太後這是怎麼了?諾兒這不是回來了麼?”
太皇太後看著她,眼淚更是不停,“諾兒,我的好諾兒,如今你仍是不肯喚我一聲太奶奶?”
她低著頭,緊咬著嘴唇,不知道該不該說。
太皇太後隻是抹著眼淚,倒是一旁的李嬤嬤開了口說:“郡主,你可不能這麼狠心,當初若不是太皇太後拚了老命保下了你,恐怕你也已經……”後麵的話她沒有說出口,梨諾眼眶卻熱了,說道:“梨諾知道,梨諾隻是沒有臉再叫太奶奶,太奶奶那麼疼愛梨諾,梨諾卻……”
“不要說了,傻孩子,我的傻孩子。”太皇太後拍拍梨諾的腦袋,為她擦掉眼淚,“不哭了,今兒個是高興地日子,從今往後就不要走了,留下來陪著太奶奶。”
她趕忙跪下,謝恩。
太皇太後拿她沒有辦法,也就由著她謝恩。心裏想著,這孩子,竟像是換了一個人。以前給了她什麼賞賜她都會高興的忘記謝恩,還要景月那孩子提醒著才能想起來,現如今這禮數可是一點都不少。
外麵傳旨的小公公走進來,行了個大禮,說道:“太皇太後,四殿下來給您請安。”
她一聽,心一驚,望著太皇太後不知道該說什麼好。
“月兒這孩子也真是,”太皇太後將她扶了起來,讓她站到了自己身側,笑道:“那就讓他進來吧。”
當今的四王爺,她曾經的月哥哥,就這麼走了進來,熟練地行禮,說著:“兒臣給太奶奶請安。”
太皇太後笑著說:“好孩子,快起來,你看看誰回來了?”
景月抬起頭,正對著她的視線,她趕忙起身行禮,低著頭說道:“四殿下吉祥。”
他依舊沒有什麼反應,隻是接道:“起來吧。”
對她,他好像一點感情都不曾有過,她咬著嘴唇,讓自己盡量不要太激動,慢慢的起身。
因為柳王府的舊址已經被封了,她隻好暫時住在了太皇太後這裏。太皇太後對她說,過幾天宜妃娘娘壽辰會請戲班子進來演出,要帶著她去湊熱鬧。
她笑笑,隻是謝恩,就回去休息了。
太皇太後看著她的背影,想起年少時候的她,一聽見有戲班子要來唱戲,肯定是頭一天就會請旨進宮,央求著太奶奶帶著她去湊熱鬧,可如今竟成了這個樣子。
連她自己都覺得奇怪,為什麼會變成如今這般的心性。
也許是從月哥哥不想娶她那天開始,也許是從她被許給了林麒哥哥那天開始,也許是林家因為太子謀反而被株連開始,,也許是柳王府被抄家父母兄長一個個命喪黃泉開始……她的命運,從他拒絕的那天開始,什麼都改變了。
她不再是高高在上的郡主,新婚的丈夫連洞房還沒有進去,就死在了自己的府邸,父親和哥哥們被處斬,自己穿著喜服帶著幼小的弟弟被關在了宗人府。
這一切都來得太快,快到她還來不及哭泣,卻都已經成了這樣。
大蒖十五年,她失去了一切。
想起這些,她的眼淚再一次流了下來。
“碧雲天,黃花地,西風緊,北雁南飛,曉來誰染霜林醉,總是離人淚.”台子上的戲子正在賣力的演唱著,她看的卻有些心不在焉,太皇太後命人做了好些她愛吃的糕點,又將她放在了身邊。周圍的公主郡主們看見她覺得奇怪,一些新進宮的郡主們忙著跟老牌的公主郡主們打聽這個天將紅人的由來,一時間女眷席的議論聲四起。
太皇太後清咳了一聲,笑道:“這幫丫頭,一見麵就知道碎嘴子,可不是好習慣,都給我改了。”
那幫公主郡主們跪了一地,她也趕忙跟著跪下,答了個是,太皇太後擺了擺手,示意大家起來,這才消停了些。但是還是有好奇的小丫頭,不停的向她這邊看。
她不覺得驚訝,這皇城本就這般炎涼,何必庸人多自擾。
四殿下來叫人送了些禮,陪著宜妃娘娘說了一會些話,也匆匆的走了。
偌大的皇宮,恐怕再也不會有人喚他月哥哥,跟在他的屁股後麵走了。
她想想,自嘲似的笑了,太皇太後見她笑了,以為她的心情好了許多,說道:“諾丫頭,你還想看什麼,盡管跟宜妃娘娘說,讓那些個戲班子再唱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