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那麼放下你的刀;快快樂樂地回家去,答應嫁給帕裏斯。明天就是星期三了;明天晚上你必須一人獨睡,別讓你的奶媽睡在你的房間裏;這一個藥瓶你拿去,等你上床以後,就把這裏麵煉就的液汁一口喝下,那時就會有一陣昏昏沉沉的寒氣通過你全身的血管,接著脈搏就會停止跳動;沒有一絲熱氣和呼吸可以證明你還活著;你的嘴唇和頰上的紅色都會變成灰白;你的眼瞼閉下,就像死神的手關閉了生命的白晝;你身上的每一部分失去了靈活的控製,都像死一樣僵硬寒冷;在這種與死無異的狀態中,你必須經過四十二小時,然後你就仿佛從一場酣睡中醒了過來。當那新郎在早晨來催你起身的時候,他們會發現你已經死了,然後,照著我們國裏的規矩,他們就要替你穿起盛裝,用柩車載著你到凱普萊特族中祖先的墳塋裏。同時因為要預備你醒來,我可以寫信給羅密歐,告訴他我們的計劃,叫他立刻到這兒來;我跟他兩個人就守在你的身邊,等你一醒過來,當夜就叫羅密歐帶著你到曼多亞去。隻要你不臨時變卦,不中途氣餒,這一個辦法一定可以使你避免這一場眼前的恥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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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會!上帝知道我們將在什麼時候相見。我覺得仿佛有一陣寒顫刺激著我的血液,簡直要把生命的熱流凍結起來似的;待我叫她們回來安慰安慰我。奶媽!——要她到這兒來幹麼?這淒慘的場麵必須讓我一個人扮演。來,藥瓶。要是這藥水不發生效力呢?那麼我明天早上就必須結婚嗎?不,不,這把刀會阻止我;你躺在那兒吧。也許這瓶裏是毒藥,那神父因為已經替我和羅密歐證婚,現在我再跟別人結婚,恐怕損害他的名譽,所以有意騙我服下去毒死我;我怕也許會有這樣的事;可是他一向是眾所公認的道高德重的人,我想大概不致於;我不能抱著這樣卑劣的思想。要是我在墳墓裏醒了過來,羅密歐還沒有到來把我救出去呢?這倒是很可怕的一點!那時我不是要在終年透不進一絲新鮮空氣的地窟裏活活悶死,等不到我的羅密歐到來嗎?即使不悶死,那死亡和長夜的恐怖,那古墓中陰森的氣象,幾百年來,我祖先的屍骨都堆積在那裏,入土未久的提伯爾特蒙著他的殮衾,正在那裏腐爛;人家說,一到晚上,鬼魂便會歸返他們的墓穴;唉!唉!要是我太早醒來,這些惡臭的氣味,這些使人聽了會發瘋的淒厲的叫聲;啊!要是我醒來,周圍都是這種嚇人的東西,我不會心神迷亂,瘋狂地撫弄著我的祖宗的骨胳,把肢體潰爛的提伯爾特拖出了他的殮衾嗎?在這樣瘋狂的狀態中,我不會拾起一根老祖宗的骨頭來,當作一根棍子,打破我的發昏的頭顱嗎?啊,瞧!那不是提伯爾特的鬼魂,正在那裏追趕羅密歐,報複他的一劍之仇嗎?等一等,提伯爾特,等一等!羅密歐,我來了!我為你幹了這一杯!”舉杯喝下藥水,身體倒到床上。藥瓶“叮”的一聲掉到地上。美麗的眼睛緊緊閉合著,濃密的長發蓬鬆地散落在床單上。室內寂靜得叫人可怕,燈光的倒影在牆上晃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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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們臨死的時候,往往反會覺得心中愉快,旁觀的人便說這是死前的一陣回光返照;啊!這也就是我的回光返照嗎?啊,我的愛人!我的妻子!死雖然已經吸去了你呼吸中的芳蜜,卻還沒有力量摧殘你的美貌;你還沒有被他征服,你的嘴唇上、麵龐上,依然顯著紅潤的美豔,不曾讓灰白的死亡進占。提伯爾特,你也裹著你的血淋淋的殮衾躺在那兒嗎?啊!你的青春葬送在你仇人的手裏,現在我來替你報仇來了,我要親手殺死那殺害你的人。原諒我吧,兄弟!啊!親愛的朱麗葉,你為什麼仍然這樣美麗?難道那虛無的死亡,那枯瘦可憎的妖魔,也是個多情種子,所以把你藏匿在這幽暗的洞府裏做他的情婦嗎?為了防止這樣的事情,我要永遠陪伴著你,再不離開這漫漫長夜的幽宮;我要留在這兒,跟你的侍婢,那些蛆蟲們在一起;啊!我要在這兒永久安息下來,從我這厭倦人世的凡軀上掙脫惡運的束縛。眼睛,瞧你的最後一眼吧!手臂,作你最後一次的擁抱吧!嘴唇,啊!你呼吸的門戶,用一個合法的吻,跟網羅一切的死亡訂立一個永久的契約吧!來,苦味的向導,絕望的領港人,現在趕快把你的厭倦於風濤的船舶向那巉岩上衝撞過去吧!為了我的愛人,我幹了這一杯!啊!賣藥的人果然沒有騙我,藥性很快地發作了。我就這樣在這一吻中死去。”唇貼到冰冷的杯邊,毒藥進入喉嚨的感覺,一陣苦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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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你去吧!我不願意走。這是什麼?一隻杯子,緊緊地握住在我的忠心的愛人的手裏?我知道了,一定是毒藥結果了他的生命。唉,冤家!你一起喝幹了,不留下一滴給我嗎?我要吻著你的嘴唇,也許這上麵還留著一些毒液,可以讓我當作興奮劑服下而死去。你的嘴唇還是溫暖的!……我必須快一點了結。啊,好刀子!這就是你的鞘子;你插了進去,讓我死了吧。”舉匕首,插進胸中,痛苦還沒有消去,人卻已倒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