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斟酒來!”主位上的李如鬆大手一揮,立刻有侍女端上了一杯酒,恭恭敬敬地獻到駱尚誌的麵前。
李如鬆隨即也端起自己滿滿的酒杯,麵對著駱尚誌說道:“我軍首戰平壤之時,駱將軍不畏矢石、親自率隊勇攀含毯門,最先將我大明軍旗插上平壤城頭。這大功一件,本帥已詳述在戰報之內,呈遞朝廷。來,大家一起舉杯、敬咱們的‘駱千斤’一杯!”
眾人聞言,也無不以敬佩的目光看著廳內中央的駱尚誌,一同舉杯敬酒。
“謝……謝大帥!謝諸位將軍!”駱尚誌根本沒有想到,身為數萬大軍統帥的李如鬆,不僅會在意到自己所率的那區區六百名備倭軍,而且連戰功的細節也記得清清楚楚。心裏不由得一陣激動,接過了侍女獻上的酒,仰起脖子,一飲而盡。
唐衛軒將這一幕看在眼裏,心裏也是有著不小的觸動。很顯然,多年為將的駱尚誌必然十分清楚,一線將士們的戰功多少,主要並不取決於實際的戰績,更依賴於上司的那一支筆,究竟是如何向朝廷彙報的。有時無論功勞再大,如果上司敷衍了事、一筆帶過,甚至隻字不提,作為真正立下戰功的武將,也根本無可奈何,事後朝廷論功之時也壓根兒沒有自己的份兒。而平時治軍嚴苛、少言寡語的李如鬆,甚至幾乎沒有直接和駱尚誌單獨說過一句話,駱尚誌大概私下裏也有些擔心,李如鬆到底是否知道有自己這麼一號率領六百備倭軍的參將,更不要提自己在平壤含毯門的戰功了。但今日方才明白,李如鬆對自己的功勞記得一清二楚,更是據實上報,主動為其請功。駱尚誌表麵謝的是李如鬆的敬酒,但真正感激的,恐怕更多的是其據實詳述的戰功……這激動之情自然是頃刻之間溢於言表,雖說官場上逢場作戲也毫不稀奇,但看得出來,駱尚誌的感激之情,絕非裝出來的,而是實打實的頗有觸動。
待駱尚誌鼓著微微有些發紅眼睛走下去後,吳惟忠、張世爵、楊元等人也悉數一一被點到名字、走上前去。於之前駱尚誌的戰功一樣,吳惟忠所部不顧傷亡奮力仰攻牡丹峰、張世爵所部頂著槍林彈雨轟破七星門、楊元在碧蹄館率殿後軍殺入重圍解救李如鬆……李如鬆甚至連吳惟忠胸口中彈的位置這種小事都略知一二,盡皆詳細寫入了為其表功的戰報之中,這也讓在場的諸將為之動容。看來,李如鬆這位主將,雖然沉默寡言,為人也並不十分和順,但事無巨細,大小功勞,都一清二楚,也毫不吝惜地一一如實表奏朝廷,除了對於立下戰功的幾位將軍感到佩服與羨慕外,遼東軍之外的各軍眾將對這位統帥全軍的提督大人,也更多了幾分了解與敬佩。
不過,唐衛軒很快注意到,頗為有意思的是,李如鬆一連向不少戰功赫赫的武將親自賜酒相敬,但這些人中,卻一直鮮有遼東軍一係的將領。唐衛軒看了看坐在廳內的李如柏、查大受、祖承訓等遼東軍一係將領,似乎臉上也沒有異常之色。
唐衛軒忽然之間,似乎明白了,看起來,李如鬆也想借著這個機會,好好團結一下東征軍內部的複雜關係。回想當初祖承訓首次輕敵冒進,在平壤中伏、慘敗而歸。朝廷本已將其削職,由史百戶將其押回了京城候審。而李如鬆卻不計前過,保舉了祖承訓再披戰袍,隨其一同東征。而在開城、碧蹄館等戰中,也多是以遼東軍的騎兵為主要戰力,立下了不少戰功。因此,來自非遼東軍一係的其他各軍將領,私下裏也有些不忿,覺得李如鬆似乎在一味偏袒著遼東軍的嫡係、宿將。今日一舉,倒是讓原本多多少少抱著這種想法的將領,頓時釋然,之前的猜忌之心也隨之煙消雲散了。
嗯,看來,作為一軍的統帥,如何統帥這麼多派係複雜的各軍將領,也是一件難度極高的事情。還要考慮朝廷、戰事、糧餉等諸多方麵的問題,唐衛軒突然覺得,李如鬆位居高位,風光無比,但其實,做起來也實在是很不容易……
“唐兄,你快看!”這時,程本舉忽然緊緊盯著前麵,用肘部碰了碰唐衛軒,打斷了唐衛軒的獨自沉思。
唐衛軒抬頭一看,咦,怎麼夏衍夏主事也被叫上去了?
不禁脫口而出道:“這真是不分文武,一概論功行賞啊……”
“唉,不是這個。唐兄你剛才沒注意聽嗎,李大帥親口說直接保舉了夏主事升為員外郎。”程本舉興奮地兩眼發光,“換句話說,咱們也是一樣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