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睹了眼前一切的長穀川秀久,一時竟緩不過神來。總覺得剛才的這一幕,讓人感慨良多,似乎解釋了很多之前自己一直想不太通的事情,但同時,又讓人說不清道理,隻是呆呆地立在躲藏的軍帳中,默默地思索著。
而外麵高台上,已經處斬了鞠景仁的光海君,似乎也沒有了剛開始時取得勝利、處決叛徒的愉悅,陰著個臉,草草地收了場,便徑自走下高台,帶著一副如有所思的表情,大概是回他自己的主帳去了。
原本聚在空地上的軍士們受到了主將的情緒影響,也頗有些失落地各自回營休息去了。很快,這個空地上隻剩下些零落的巡邏隊,還有就是掛在空地旁旗杆上示眾、被風吹來吹去的鞠景仁的人頭了。
眼看黑夜已經即將結束,長穀川秀久不敢再做耽擱,勒緊了套在外麵的棉衣護甲,和那個朝鮮斥候,又悄悄地趁著營內鬆懈的防備,溜出了這個被當作倉庫的軍帳,從來時的那些簡陋木柵欄中穿身而出,輕手輕腳地向著來時的路走去。
很快,兩個人找到了拴在此處的馬匹。還好,這些馬都是繳獲於女真人之手,大概因為常年生活在更為寒冷的豆滿江北岸的緣故,所以才並未在如此寒冷的冬夜直接凍僵倒斃。
這時,天邊已經隱隱露出了些晨曦的微光,也為兩個人指明了東方的所在。跨上戰馬,兩個人趕緊快馬加鞭,直朝著東麵奔去……
往回趕的一路上,倒是出奇的順利。可能是朝鮮官軍、義軍們搜尋了一夜,也早已筋疲力竭地回營休息去了,兩個人很快便找到了前幾日來時的大路,一路向東背馳,也未遇到任何的敵人。隻不過,路上不時出現的屍體,卻讓兩個人的心頭,又布上了一層陰雲。
一直跑了將近一整日,兩個人終於趕回了鹹鏡道最南端的安邊城。當然,這個時候城中早已是空無一人。倭軍早已南撤,城中百姓們為躲避戰火也大多已經逃往鄉下。眼見太陽又要落山,兩個人隻好又在城中躲了一夜的風雪,第二天一早天剛剛亮,不敢作過多停留的兩個人,便一撥馬頭,繼續向著加藤清正南撤江原道的方向追進。
這一次,僅僅過了半日,就立刻出現了加藤清正所部的蹤跡——道路兩邊,隨處可見的倒斃屍體。
這……是怎麼回事?難不成是遭遇了埋伏在此的朝鮮義軍的伏擊?還是說,被光海君派出的追擊部隊給追上了?
心存疑惑的長穀川秀久跳下馬,仔細檢查了倒在地上的屍體。沒錯,看家徽和衣甲、兵刃,都是倭軍第二兵團的士卒。而奇怪的是,找來找去,查驗了數個倭軍士卒的屍體,也沒發現他們身上有一處致命外傷……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這時,那個朝鮮斥候也下了馬,湊過來瞧了兩眼,歎口氣說:“唉,都是凍死的……”
長穀川秀久再仔細一看,的確,不少人都是兩手抱肩蜷縮著,甚至很有可能就是被凍死在睡夢之中。
回想這些士卒大多和自己一樣,出身在溫暖的九州,來朝鮮以前,很多人一生都不曾見過下雪。如今哪裏能受得了這樣的酷寒呢?身體贏弱的,若是再離了擋風遮雪的城牆,自然也就撐不了多久,倒斃在這回返的路途之上。
看著倒斃於路旁的這些命喪他鄉的九州士卒,長穀川秀久忽然悲從心中湧,不禁想起了不知是哪位倭國的前人曾吟唱過的絕命詩句:
“倚此天罡劍,壯士當羨傲黃泉,隻是冬已現。”
唉,長穀川秀久長歎一口氣,隻得再次翻身上馬,不忍再看這滿地的屍首,一咬牙,提起韁繩,繼續向南奔去……
好在加藤清正所部一路上要清理官道上的積雪,又不可能全員都騎馬,所以行軍速度也不很快。因此,沒有多久,長穀川秀久兩人就追上了第二軍團的主力。
這時,長穀川秀久才了解到,飯田直景那日帶著大多數倭軍騎兵,總算是成功甩開了光海君的追擊,順利趕上了加藤清正的主力。而那一千多朝鮮倭軍,卻因為隻能靠雙腿逃跑,最後大多不是被殺、就是被俘了……
回想著那日夜裏在光海君軍營中所目睹的一幕,長穀川秀久也是感慨良多。
不過,不幸中唯一的萬幸就是,第二軍團的主力並沒有被光海君追上,總算是順利逃離了鹹鏡道。沒過幾日,加藤清正就率領著第二軍團的殘部,和駐紮在江原道的倭軍第七軍團——毛利輝元所部會合,然後在得到友軍的補給幫助下,轉道向西南進軍,終於在正月二十九日,筋疲力竭地趕到了此次回返的目的地——漢城的附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