驀然回首
我們走過的路上總會有許多撿拾,我們抬頭仰望的天空總會有許多蔚藍,當星星像淚珠滴落在雙頰,驀然回首,留在那燈火闌珊處的是自己經年的歲月。
日子的名字叫做曾經,盡管曾經也有夢想、激情和企望,企望在繁華的塵世留下一些智慧,留下一些優美的傳說和華美的詩章。回顧走過的曆程,沒有給自己留下什麼,包括那些站在大楓樹下,懷抱夕陽對繁華錦繡的向往,那些痛苦或者悲傷,那些失落或者悔恨,也包括那些埋葬在歲月深處的純美戀情,都沒有在經年的歲月裏烙下斑斑血痕。
無言獨上西樓,麵對無邊的月色,思緒像不歸的夜鳥,總是在某個傷心的瞬間,輕輕劃過。或者飄零,或者墜落。
曾經把時光當做手中的撲克牌任意揮霍,當美麗年華被林黛玉用花鋤含淚埋葬,漂泊的心有如遊子即刻回到溫暖的故居,我靜靜地繾綣在夜色裏,獨自品味,獨自撫慰,讓滄海桑田和陽光一起住進心裏。
歲月不會老去,老去的隻有青春的笑靨和斑斕的夢幻,隨風飄零的日子,迷失在那條幽幽古巷,蒼茫暮色裏靈魂尋找故鄉。
在驀然回首的瞬間 ,我不知道我做過什麼?我是誰?才華就像頭頂上的清風,曾經青睞卻又悄悄溜走。我渴望被掌管智慧的繆斯鍾愛,賜我才華、賜我智慧。可是,她們嫌棄我,隻眷顧那些勤勞的人,把我拋棄在茫茫荒漠。我的平庸和懶散有如故鄉山岡上那棵香樟樹,那些閃光的文字和勤勞的雙手像春風從我的頭頂吹拂,我隻能仰視,隻能默默地懷想,淡淡的憂傷。我再一次匍匐在地俯身跪拜,仰望蒼穹,嘶聲祈禱:“神啊!賜我智慧吧!”
經年的歲月裏沒有留下什麼,隻留下一些對美麗文字的偏愛與執著。
懷想已經並不重要,也無須撿拾風花雪月、落紅成陣。當眼淚滑過嘴角,承諾像蝴蝶翩翩起飛,然後不見。也不必尋找,也不必怨恨。過往的日子像雲彩曾經包裹,雲彩總會消散,總會離去,隻會留下彌久不散的薰香。
在驀然回首的瞬間,驚奇地發現自己把怨恨和嫉妒連同欲望,已於那個雨後的黃昏,拋灑在時光的河流,心境如故鄉山岡上的那片青草地,平靜而且蔥鬱。
我唯一想留下的隻有淡定的心境和從容的麵龐。
聲音
半夜被雨聲喚醒,輾轉不能入眠。窗外的雨下得很大,這是一場滋潤萬物的春雨。
雨水滴在房頂上、滴在樹葉上,滴在一切願意和不願意接收它的物體上,發出清脆的聲音。
雨本身是沒有聲音的。它落下來時撞擊在一些物體上,因為撞擊,所以在撞擊的霎時間就發出了聲音。
今夜,我思考著這個問題。
季節以它不可抗拒的力量,與一切存在之物發生撞擊從而發出它自己的聲音。隻是這些聲音是發生在季節的內部,我們必須用發自內心的情感才能感覺到季節的細微變化;必須用心靈才能傾聽季節變化時發出的聲音。
就像這窗外的雨,它從去冬的冰雪中走來,我們聽見它急切的腳步聲。
就像某些人某些事,它們突然就從記憶中跳出來,而你突然就感到心疼,你會聽見自己心疼的聲音。
本來那些往事是沒有聲音的,但它偷襲著你,撞擊著你的心靈,往事和心靈、情感和記憶在發生撞擊時,就會發出聲音。這聲音隻有你自己能夠聽到,隻有相通的心靈才會聽到。
我會在這樣的深夜,仿佛看見童年的妹妹赤著腳,站在深秋的河道裏去摘蕉瓜。那時的河道不像現在這樣,因為農人長年外出打工而使河壩上長滿灌木,河道裏長滿雜草。那時的河道裏放了許多肥豬菜,靠河岸的兩邊種著一種植物叫“蕉瓜”,那種植物像芭茅,長著尖尖長長的綠葉,葉子像刀子一樣很割手。蕉瓜就被葉子包裹著,在深秋才能成熟。
有一次我回家,妹妹為了給我和兒子采摘蕉瓜,卷起褲腳下到那冰涼的深水中去,腿肚子被瓜葉刮破了,流著血。那一幕十幾年固執地定格在我的記憶中。總是揮之不去,因為我聽見自己心疼的聲音。
我常常在半夜醒來,被雨的聲音喚醒,雨的聲音像千軍萬馬,急馳而過。
在這樣深夜的雨中,偶然會想起一些與雨不相幹的人和事。
我會突然看見英年早逝的父親,他在時光的深處呼喚著我的名字。我會突然看見久已故去的奶奶,她斜倚在村頭的大楓樹下等待我放學歸來。她菊花一樣皺紋密布的麵龐,她在看見我的一刹那,眼睛裏發出了喜悅的聲音。於是那一瞬總也揮之不去,我聽見自己的心髒疼痛顫抖。便在心裏感歎,我們的一生要等待多少人?又要被多少人等待?可是能發出疼痛而顫抖的聲音能有幾人呢?
人常常被一種記憶所左右,跳不出那個圈子,那是為自己製造的一個怪圈。人跳不出自己設置的怪圈,因為人跳不出記憶,跳不出情感。
任何事物都有聲音,隻是有些聲音我們聽不到。它發生在事物的內部,它常常被我們在不經意之中忽略。我們不具備傾聽萬物的本領。就像愛情,它如果發出聲音,也隻有相愛的人自己能夠聽見,別的人是聽不見的。別人能夠聽到的隻是一些單調的詞句,是無聊的重複,有時就像傻瓜說出的話一樣毫無道理和十分可笑。
“思念壓倒了我,更壓倒了窗外的雨聲。但這是個秘密。思念的重量因此更重了,奇怪的是這反而加深了我的思念。”
“愛是一種疼痛——為你所愛而疼而痛。最初發明‘疼愛’和‘痛愛’這詞語的人,一定深深地體驗並領悟了這一點。”
這是哲人的名言,是我們能夠體會的感覺,卻被哲人用美妙的語句說出來了。哲人的話語之所以能夠在心裏引起共鳴,是因為這些話語在與自己的情感發生碰撞時發出了聲音。
就像今夜的雨,它單調地撞擊著物體,因物體的性質不同,而發出了不同的聲音。
我渴望聽見生命開放時發出的聲音,我渴望聽見心靈交會時發出碎裂的碰撞聲,盡管它會疼痛,它會比這春雨的聲音更加的令人顫抖和驚懼,但同時也會令我們感到暈眩、感到幸福。我們的生命因這種疼痛而豐富而完美。
今夜,我從這急驟的雨聲中,聽到了另外的聲音,那是季節變換的聲音,那是生命開放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