隱藏或呈現1(1 / 3)

黑鳥

幾隻黑鳥立在我窗前的樹枝上,就在我睜開眼睛的一刹那,它們定定地看著我,沒有鳴叫,也沒有吵鬧。

那時窗外晨曦微露、紫氣東來,還有些許的風,把樹枝上掛著的絲瓜吹得輕輕晃動。窗內是半明半暗,我依舊躺下,仔細地回味,仿佛昨夜的夢中也有一隻黑鳥出現,那是烏鴉。可清晨出現在窗前的明明是喜鵲,我不知道為什麼會這樣循環,喜鵲和烏鴉究竟有什麼區別,究竟有什麼預兆?

夢中的物像離奇而模糊,它使時間和空間錯亂。它使美好和不美好(我不想用醜惡這個詞)與之相反,但我仍然在追憶夢中的那隻黑鳥。它在過去和未來之間穿梭,它在我午夜的夢中盤旋。那些看見和看不見的清涼的、嶙峋的、粗獷的山石。那些溫潤的、婉約的、氤氳的是子夜時分特有的曠野的姿態,那種溫潤的氣息一直伴著黑鳥在我午夜的夢中恣肆縱橫。

那隻黑鳥總是在我將睡未睡之間迷惘地徘徊,在半明半暗的狀態下與我撕扯、拚搏,造成我思維定式和審美慣性的紊亂。

在這樣深秋的早晨,是應該到野外去走走,可是我不能動彈,身體以外的部分,在喧囂中孤獨地躑躅獨行,在紅塵中穿越無人之境。

夜露已深,風吹落木,野菊飄零,花魂遍野,時光交錯。我拚命喊叫,黑鳥還是不斷顯現。月亮是藍色的,它照在村莊的河麵上,河水沒有流動,它以靜止的狀態等待一個遙遠的歸期。村莊裏的瓦房是農耕時代的靜謐,菊花的芳香帶著苦澀的藥味,樹在影子的牽絆中直不起腰來。黑鳥在天空盤旋,夢中的我看見的是一片迷茫、一片陌生,找不到我出生的村莊。

我依舊躺著,屋內的光線漸漸明朗,窗外有匆匆的腳步聲,有喧嘩的吆喝聲,窗前的黑鳥這時候也開始媚俗地鳴叫。

已經無法再淺睡於昨夜,霧靄之中那藍色的月亮已經深潛於水底。我不得不起來,因為不得已的理由,很多人都無法再在夢幻與現實之間徘徊。

在嘈雜的喧囂中我極認真地做著一些瑣碎的事情,打掃院子及給院子外麵的菜地澆水,把掛在牆上的已經成熟的絲瓜摘下來。瓜藤爬上院牆,又爬上了院內的枇杷樹,好幾條長得又老又大的絲瓜吊在樹枝上,那是正堪摘時沒有及時地采摘,現在隻好讓它長成種子。而後匆匆上班,融入浮華的人流,這時黑鳥見機消遁。

蝴蝶

世界在某些時刻會迎合著一個意象,它會讓天空和河流,陽光和綠樹,瀑布和飛鳥,鮮花和落葉,配合著一隻或兩隻蝴蝶一起飛翔。

時光散發著炊煙的味道,蝴蝶像微風吹來的花。世上有多少種花就會有多少種蝴蝶,蝴蝶比花更美麗,因為它比花更會變化和流動,它和花同樣穿行於時空,但蝴蝶更容易抵達一個深深的夢。

蝴蝶現在已經不僅僅是自然界中的一個小生物,它從莊周的夢中走出來,就改變了原來的身份。後來又被《梁山伯與祝英台》賦予了生死相戀的情緣,成為永恒愛情的最好釋譯。

“蝴蝶是這個下午的一半”(沈天鴻《蝴蝶》)。舒婷在一篇文章中讚歎過的這句詩,說出的是有些東西不僅是時空的一半,也是生命的一半。人類的靈魂需要豐富的內涵,需要美好的憧憬來支撐。蝴蝶在眼前飛來飛去的時候,我們看見的是實體的蝴蝶,想到的卻是一切與美有關的情懷,心境會隨之而快樂,或者憂傷,但不可能不有所觸動,不在心裏留下痕跡。

蝴蝶在這個下午飛翔,切開時空,它的出現會在時空中閃出耀目的光芒,會給時空留下美麗的弧線;落葉叫喊,是生命的覺醒還是靈魂的悲憤?花開無聲,卻有壓倒一切的氣勢,但在蝴蝶麵前,花是強勢的舞台布景,是粉飾和矜持,整個下午為迎接一隻蝴蝶而盛裝起舞。

自然界的蝴蝶仍然在山間雜樹中飛行,在原野裏與花草為伴。如多少個世紀以前一樣,仍然是化蛹成蝶。它明白過自己的美麗嗎?它是否明白它在人類眼中是多麼神秘和神奇?蝴蝶也和我們人類一樣,是不能把握自己的命運,一切有生命之物都不能把握自己的命運。我們在原野裏常常看到這樣的情形:幾個小孩圍著一隻蝴蝶,追啊追啊,最後捉在手上了,近距離看它並不美,並不香,並且周身散落著毛茸茸的碎粉,不管你最後是放掉它還是把它放進瓶子裏,這隻蝴蝶離死期都不遠了。人類常常就這樣對待美的事物,先是欣賞、走近,再是進入、占有,直到把美揉碎,這種劣根性,占有欲,在蝴蝶的世界裏恐怕沒有吧?

在生物界與蝴蝶可以媲美的還有蜻蜓。蝴蝶是嬌媚而柔弱的,蜻蜓則聰明而健美,頭戴小紅帽,翅膀長、薄而透明,它比蝴蝶飛得更高更遠,但又不會像鳥兒一樣飛出人類的視線之外,它總是在人類可以看到的地方盡顯風采。至少,我的祖母認為蜻蜓比蝴蝶更美。童年的清晨,在晴朗開闊的院子裏,白色的梔子花和鮮紅的月季花上,滾動著夜晚月光離別時留下的晶瑩淚珠,蝴蝶和蜻蜓圍著花兒們飛舞,祖母這時總是說:“快過來,我給你梳蜻蜓!”祖母把我的小辮子叫做蜻蜓,而從來不叫蝴蝶。我的祖母不識字,不知道莊子夢蝶的故事,不知道梁山伯和祝英台雙雙變成了蝴蝶,她是憑自己的審美本能,在她的意識裏蜻蜓的美更勝於蝴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