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明天的早餐在哪裏(2 / 3)

張不指這個名字也讓我感到親切,深澤縣和趙縣同屬於石家莊市,有著共同的文化淵源,解家寨就有好幾個名字叫不指的男人。事實上,叫不指的男人,大多是些獨生子或者老生子。不指,是不敢指望的意思,其實這是我們中華民族一種古老的文化心理,叫取賤名兒,比如狗剩兒、傻蛋兒、憨娃兒等名字。這些孩子父母的真實心理不是不敢指望,而是把這些孩子看得太金貴,太指望其能長大成人,頂門立戶了。之所以取賤名兒,是怕名字取得好聽,不小心讓閻王爺知道,被那老東西即興收了去,不就絕後沒有指望了嗎。幹脆就預先聲明孩子叫不指,表麵上一副滿不在乎的樣子,其實是太在乎帶來的一種逆反心理。為了自己的孩子能順利地長大成人,連閻王爺都敢欺騙,這些可愛、可敬亦很可憐的父母,也算是膽大包天了啊。

得知張不指就在西安,我跟他通過電話後,專門到北郊的一個倉庫去見了他。那是個四十多歲的農村男人,改革開放前就在生產隊的副業工廠裏做業務員,我們當地俗稱叫跑外的,是那個時候農村裏最見多識廣的能人。當時他推銷的產品是皮帶蠟,改革開放後,他首先創辦了自己的皮帶蠟工廠,堅持了幾年就倒閉了。後來,他們那裏興起了好多生產透明皂的工廠。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他賠錢賠怕了,再也沒敢創業,想不到那些小透明皂廠,經過幾年的發展,老板都賺了大錢。他在西安銷售透明皂已經好幾年了。前幾年還好幹,這兩年越來越難了,加上原材料的不斷漲價和環保成本的增加,這些工廠也都在強行維持著,幾乎到了賠本兒賺吆喝的地步。

我問他,你認為出現這種情況的主要原因是什麼?他說主要是沒有品牌,沒有品牌就沒有渠道,隻能在批發市場上靠低價銷售,並且還要受批發商的欺壓。我說以前為什麼可以?他說以前沒有大品牌,競爭不太激烈,利潤也高,現在出了納愛斯、雕牌和奇強等名牌,雜牌就越來越難做了。我還看了一下他銷售的產品,塑料外包裝上也印著一隻似是而非的猛禽,顯然是在模仿雕牌的圖案。我說你這鷹牌是注冊商標嗎?他說不是。我說那印成這樣有什麼用呢?他說沒什麼用,蒙得了消費者,也蒙不了經銷商,而我們隻和經銷商打交道。

這就是小企業的拙劣伎倆,一切都跟著感覺走,認為模仿就能占便宜,其實反而顯示和宣示了自己的不自信。沒有戰略,沒有計劃,更沒有市場分析和市場定位。

中午我簡單請他吃了頓飯,下午就和他去了一處日化產品的批發市場,基本摸清了這個產品的情況。這個模仿雕牌的假鷹牌,是眾多的雜牌產品之一,在上百家大大小小的批發商眼裏,雜牌是無足輕重的。大批發商在把持名牌獨家代理權的同時,也接受一些雜牌產品,但是正所謂店大欺客,客大欺店,大批發商要仰視名牌,遵守名牌產品企業的各種苛刻製度和價格管理,但同時雜牌就得任由批發商盤剝和欺壓了,不但價格壓得很低,還要售後付款。就這樣雜牌也不見得能被大批發商看上,你就隻能去接觸二流,甚至三流的批發商了。二三流的批發商不僅資金能力差,信用也缺乏保障,更要命的是手裏沒有名牌,下遊分銷網絡不健全,銷量上不去,沒有順貨能力,就是他們接受了你的產品,也沒有多大銷量,你還要冒那麼大的風險,受那麼多的欺淩,雜牌產品的市場地位真的是苦不堪言啊。

當天晚上回去後,我就開始琢磨這件事。我能不能把深澤的產品包裝成一個二線品牌,張不指說他們那裏有幾十家透明皂工廠,都處於這樣不死不活的狀態。但要做好這件事,我必須親自操作一個市場。西安有張不指在做,顯然是不可能的,我還能不能再找到一個省會級的市場呢。我當即給張不指打了電話,說了我的想法。他很高興,他說他也早就有整合這些工廠,創立一個品牌的想法,隻是不知道怎麼具體去操作,如果我能跟他合作,他願意做他能做到的任何事情。我問他西北除了西安還有那些城市有深澤的產品?他說再往西就沒有了,他們那裏的人認為西安就是最西邊了,倒是有人提到過蘭州,不知道有沒有人去做。我說,我想做烏魯木齊市場。他說,那肯定沒有。我說,你能不能說服你所在的那家工廠首先支持我一下?他說,應該沒有問題,廠長是我的一個遠房親戚。

我要再去烏魯木齊,這是我一直向往的地方,那裏不僅有金慧,宋土土也可能在烏魯木齊,不管他是否是自由的,我都要設法找到他,即使他被關起來了,我也能給他一些精神上的支持和安慰。

幾天後,張不指就來了電話,說他們廠願意支持我試做烏魯木齊市場,他可以為我做擔保。我說,我先去做個市場調研,如果開始運作,利益算咱們兩個人的。他說好,我很願意跟您一起幹。

一天下午,我接到劉小平的電話,她說她已被公司正式聘用了,要兌現她的諾言,過來請我吃飯,她還問我想吃什麼?我說小老鄉,你快來吧,吃什麼並不重要,我想見你。果然時間不長,她就過來了。她好像還特意打扮了一下自己,短發弄得像個男孩子,還穿了一身白顏色的運動服、旅遊鞋,看起來像個清爽利落的中學生。

晚上,我們就在我住處附近的王大媽麵館吃的飯,一人還喝了兩瓶啤酒。劉小平雖然很豪爽的樣子,我當然不能讓她請客了,付過賬出來,我們已經像兩個在他鄉相遇的故知了。雖然剛過春節時間還不長,但西安的春意已經很濃,南城牆根下的迎春花已經含苞待放,空氣中彌漫著春天的氣息。我說天還早,我們隨便走走吧。她說好啊,我們去鍾鼓樓廣場吧。於是,我們就沿著竹扒市小街向北走,從鼓樓經過廣場上花團錦簇的方格路,又來到了鍾樓附近,在一個下沉式廣場高高的台階上,我買了兩塊烤紅薯,邊吃邊聊。劉小平像一個淘氣的小妹妹,把她的小包兒掛在了我的脖子上,吃得非常香甜。她說她在河北老家時最喜歡吃烤紅薯了,每次她媽媽做完飯,她都要在廢棄的煤渣殘火中,趕緊埋進去兩塊小紅薯,等到吃完飯後,那紅薯正好就糊透了,掏出來,熱熱的放在書包裏,就成了她每天的點心。我說我小的時候也經常那樣幹,隻是我們兄弟三個,我從來不能獨占,當時就吃掉了,可沒有剩餘的拿到學校裏吃。

說起小時候吃東西,我還給他講了兩個我童年時代的故事。

冬天的晚上夜很長,大多是我父親在家的時候,母親就會拿出一塊錢給哥哥,他提個小竹籃子,我拿個大手電筒,到一個偷偷炒花生賣的孤身老人那裏,去買炒花生。因為那個老人無依無靠,村裏和生產隊對他的這個違反政策的行為,也就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了。花生買回來後,就倒在一個小方桌上,一家人圍著開始剝花生吃,把花生殼就順手扔在地下,我和哥哥食欲最好,既想快吃多吃,又怕顯得太貪婪遭父母白眼兒,所以吃花生的氣氛總是快樂而緊張的。吃完後,哥哥總是主動清掃滿地的花生殼,我就樂得偷懶了。但是第二天我總發現他口袋裏好像還有花生吃,走近他甚至還能聞到炒花生的香味兒,我問他可他從來都不承認。我也奇怪,從買花生到一家人吃完,我都是全程盯著的,他不可能有偷藏的機會啊。時間長了終於讓我發現了他的花招,他在吃花生的時候,順手把一些沒剝的花生和花生皮一起扔在了地上,在他打掃的時候再偷偷撿起來藏好,所以他第二天還有花生可吃。

我很佩服我哥哥的智慧,好多事弄不過他,就隻能去侵奪弟弟的東西了。因為弟弟小,平均分配的零食他總是吃得最慢。有一次母親一人給了我們一塊結著糖霜的大方餅幹,我早吃完了,弟弟還在哪裏拿著玩,我看看沒人,搶過來就咬了一大口,又還給了他。弟弟立即哭起來,並且喊著,給我咬了個大坑,你賠我!你賠我!我急中生智說,好,我賠,我賠!接過他的餅幹把邊兒咬整齊,又還給了弟弟,他看看餅幹上沒有了坑,竟然不哭不鬧了。這使我大感意外且得意非凡,後來就經常如法炮製占弟弟的便宜。

在台階上坐累了,我們就沿著南大街往回走,在寬闊的路邊上,邂逅了幾個擺望遠鏡的。他們的望遠鏡一個個外形誇張得像門大炮,就是為了吸引遊客和過路的人來看,看一次一元錢,一晚上能掙上百元。他們雖然是以科普的名義晚上在路邊賺錢,旁邊還擺著許多天文圖片,但是也經常被城管和工商查抄。他們知道我是天蠍的人,經常問我要一些目鏡或者各種小配件,辦事處為了售後服務和維修方便,一直備有這些東西。劉小平看我和他們熟悉,就說我也想看月亮。我說好啊,隻要不影響他們掙錢營業,你可以隨便看,保證沒人向你要錢。劉小平把幾台望遠鏡都看了一遍,看到的全是月亮那張布滿隕石坑的麻子臉,她說這有什麼意思,人們還排著隊花錢看。我說不是沒看過嗎,看了不過後悔一次,不看就要後悔一輩子。

一個和我最熟的原西安光學儀器廠的人,見我和這個小丫頭做伴散步,他可能猜想我們關係不一般,就接過話頭開玩笑地說,不看麻臉你還想看嫦娥洗澡啊!說得大家哈哈大笑。天晚了,看望遠鏡的人越來越少,那個人就對劉小平說,我給你找點好看的吧,說著就轉動一些機關,把鏡頭對準了木星。劉小平說這個好看,中間還有一個大眼,那個人就解釋說那不是大眼,那叫木星大紅斑,據說是一個風暴眼。緊接著他又調整了方向,讓她看土星,她高興地大喊起來,說這個更好看,像個飛碟,還像個草帽兒。他解釋說那是土星光環,中間還有條縫,叫卡西尼縫兒。這一下劉小平才對這幾個人露出了佩服和恭敬的神情,她說,你們幾個人的望遠鏡,怎麼什麼樣子的都有啊,是你們自己做的吧?他們就誇她聰明和細致,接著給她介紹哪個是折射鏡,又叫伽利略式望遠鏡;哪個是反射鏡,又叫牛頓式望遠鏡。

離開後,劉小平說,他們怎麼對你那麼客氣?我說我以前是賣天文望遠鏡的,他們經常跟我要東西,所以我早就跟他們很熟。她誇張地瞪著眼睛說我的天啊,天文望遠鏡,你都賣給誰啊?我說賣給學校和天文愛好者們。她說是像他們那樣的嗎?我說不是,比他們的小,你可能沒注意我客廳牆上的圖片,陽台上還有不少望遠鏡呢,你喜歡看星星,我可以送你一台,讓你看個夠。她說我不是想看星星,我是說這樣的產品多難賣啊,你以前竟然是賣這個東西的。我說我下一步也可能還要接著賣望遠鏡。在回去的路上,我簡單地跟她講了我和天蠍公司的事情。她聽得很認真,最後她說他們對你可真不夠意思,你為什麼還要跟他們合作呢?我說我也很傷心,但生意就是生意,傷心也沒有用,不過,我也有收獲。她說什麼收獲呀?我說認識了你啊。她說你真逗,這跟我有什麼關係呢?我說當然有關係了,如果不發生那件事,我根本不可能剛過年就這麼早來西安,也就不可能認識你啊,也不會有今天的快樂。她說你和我在一起快樂嗎?我說很快樂!她停了一會兒,有點靦腆地說,我也是。

說完這句話,我們好像都覺出了點什麼,就誰也不說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