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無奈秋涼(1 / 3)

怎一個無奈?怎一個秋涼?野火,燃燒著我的探索欲望,包括探索新疆美麗的風景和充滿異域色彩的豔遇。探索我的媳婦就不那麼輕鬆了。

新疆的日子,熱烈而忙碌。

自從我學會開車後,便經常在塔裏木河兩岸廣大的範圍內,為井隊的工人帶去文體用品,拍攝生產場麵、事故現場和大自然的奇光麗影。當然,是我喜歡跟車往外跑,並不是每次都由我開車,我畢竟屬於無照駕駛,司機們給我車開還是很小心的,一旦讓領導知道了,肯定要受到嚴厲的批評,甚至處罰。

塔裏木河,是我國最大的內陸河,也是一條著名的季節河,夏天水量充沛,冬天幹枯,它橫亙在塔克拉瑪幹沙漠和天山之間,兩岸雖然有茂密的植被,但因為其季節性,幾乎沒有人煙,偶爾可見當地人的一些遊牧點,因此那一帶的景色是極其野性、自然而美麗的。因為我經常安排生病和工傷的職工在庫車醫院治療,和很多醫生、科主任甚至院領導都很快熟悉起來。忘了是個什麼節日了,我受到邀請參加了一次他們醫院的野餐活動,就在塔裏木河邊上。那段河道非常寬廣,河的此岸是平緩的沙灘,如果不是能夠望到彼岸稀疏的胡楊和逶迤的白色沙丘,還以為是在海邊呢。

新疆的野餐才是真正的野餐,我們開車跟著醫院的車隊出發時,發現一輛雙排座小卡車上,竟然帶著兩隻活羊,還有烤肉架和大鐵鍋。果然到達目的地後,大家開始熟練地分頭準備,有人在離河水不遠的沙灘上挖了一個大坑,不一會兒就滲出一坑清澈的水。有人在略遠處支起了一口大鐵鍋,女士們都去分頭撿柴火,還有幾個人就在沙地上殺羊。我在老家經常見殺豬,還真是第一次見殺羊,令我驚訝的是那兩隻肥大的綿羊,直接被割下腦袋,竟然都沒有叫喚一聲兒,跟殺豬時驚天動地的恐怖叫聲完全不同,我心裏對那兩隻羊充滿了同情和悲哀。一大堆紅柳枝被點著了,火光比汽車還高,人們依然在忙碌著自己的事,燃燒的那堆火竟沒人理睬。有人從那個滲出清水的土坑裏打水往大鐵鍋裏倒,有人從大轎子車上搬下成箱的飲料和啤酒,有人在支烤架、清洗鋼釺、準備作料。這時候兩隻羊都已經殺完了,羊頭擺在一邊,羊被就地剝皮,羊皮就鋪在了沙地上,皮上是掏出了內髒、卻未被肢解的骨肉。有人喊了一聲:好了!隻見大家紛紛去坑邊洗手,然後圍著羊肉開始穿羊肉串,還有人割下大塊的羊肉往鍋裏扔。此時我發現鍋底下早燃起了旺盛的火苗,烤架上已擺滿了紅紅的火炭,原來都是從燃燒的那堆大火裏取來的。我才知道那堆預先燃起的大火堆的意義,也知道了隻有水坑裏的滲水才可以燒開飲用,直接取河水是萬萬不可以的。更讓我驚奇的是,那羊肉始終未用水洗,就直接穿串兒烤或扔到鍋裏煮,認真想想過水未必真的衛生,我們內地人的見水為淨,也並不見得是真有道理的。

很快就可以大快朵頤了,烤肉和煮肉的香味兒彌漫了整個河灘,那一尺多長的大鋼釺,穿著一串核桃一樣大的肉塊,我隻吃了兩串就飽了,又勉強品嚐了些煮羊肉,也鮮美無比,異常可口,再加上啤酒和可樂,我已經肚子脹得難受。野餐完全結束已接近黃昏,篝火重新燃旺,有人打開了車上的錄音機,所有汽車的蹦燈也全被打開了,隨著天光暗淡下來,閃爍的紅色蹦燈越發耀眼,一些男女隨著音樂舞蹈起來。這一天玩得十分開心,回到前指基地已經是午夜了。

塔裏木河的野性和神秘,更勾起了我探索它的興趣和欲望。我在塔河附近多次見到清澈的小湖泊,四周長滿草木,那景色美得讓人差異和恍惚,卻沒有人的痕跡,新疆把這些無名的湖泊都叫草湖,名字野性而貼切。湖裏經常有成群的水鳥,湖麵平靜的像一麵鏡子。我有一次見到幾個打獵的,他們不直接向湖裏的水鳥開槍,而是幾個人埋伏在湖的四周,先開一槍把鳥驚飛,再向空中開槍,在鳥群飛出湖麵的方向,總有幾隻大鳥被擊落下來。我看了一會兒才明白了,死鳥落在湖裏,他們是無法取出的,湖岸草木叢生,湖水裏也隱約可見巨大的朽木和枯枝敗葉,原始的深邃和神秘讓人望而生畏,沒人敢輕易下水去取獵物,隻有落在地麵上的水鳥,才是真正的收獲。我總在想,這麼美的地方,這麼茂盛的植被,這樣肥沃的土壤,為什麼不開發出來呢?

有一天,我果然看到了開發的痕跡,一片草地上,有幾何形分布的溝壟,但是看得出已經棄耕多年,這片土地又成了荒草和野生甘草的領地,遠處有一大片廢棄的房屋,我走近才看到那些土屋都沒了屋頂,隻剩斷壁殘垣。我問幾個正在挖甘草的當地婦女,那片房子是做什麼的?其中一個精幹的中年婦女操著四川口音說:知青點兒,北京來的噻!

我走進了那片建築,成排成行有幾十棟,我在心中默默算了一下,可以住上千人。我一邊在那些犬牙交錯的土牆間轉悠,一邊想象著當年的情境。突然,有恐怖的呻吟聲從側後傳來,我驚慌地扭頭一看,有兩隻野狗,在土牆裏光天化日的大鋪上正在交配。看到我,它們停止了動作,眼睛盯著我發出了威脅的聲音,我知道它們是害怕,這個時候的狗是不會、也無法攻擊我的,我故作鎮靜,和善地看著它們,手從身邊的斷牆上抓了一個土塊。那兩條狗看到我無意傷害它們,又開始動作,看著它們快樂而忘我的交配,我的下身也憋漲起來。

走過這片曾經的知青營地,後麵不遠處有十幾個墳丘,我的心一下子抽緊了,都是年輕人,怎麼還有這麼多死在了這裏,我無法想象和再現當年的境況與故事,但是我知道這裏不僅播種過汗水,還播種過鮮血,如今幾何形的荒地上,隻收獲了一個教訓。最寶貴的是生命,最廉價的也是生命;最美好的是青春,最醜陋的也是青春。我回過身來,那片土牆肅然而立,如紀念碑,如古堡,如現代城市雕塑,萬籟俱寂,天地悠悠好空曠,紀念碑和墳墓有時候很難區別,墳墓是小的紀念碑,紀念碑是大的墳墓。

在南疆,印象最深的還是那次井噴。在華北時有過幾次著名的井噴,我都隻是聽說,沒有親眼見過,隻要鑽進到接近設計井深時,鑽井隊對防噴就抓的越來越緊了。井噴雖然是一種石油鑽井中的重大事故,但是也有一定的積極意義,至少說明地下的壓力很大,油氣含量很豐富。如果是生產井在熟悉的地層發生井噴,並造成重大損失的,那顯然就是事故;如果在勘探中突然發生井噴,那有時都算是喜訊了,往往意味著一個新的油田被發現並證實了。即使是事故,也大多不是人為的,除非是違犯規定不安裝防噴器。因為地層壓力是不可能被準確預測的,如果地球要發脾氣,人類預設的防噴設備簡直就是兒戲,甚至整套鑽井設備都會被毀掉。井噴噴出的不是油就是氣,或者是油氣的混合物,總之都是可燃物,一旦著火就會成為一個巨大的火炬,事故處理將變得非常麻煩。其實,沒著火的井噴更多一個麻煩,那就是防火,在處理事故的過程中,一旦不小心把油氣點燃,就會出現人身傷亡,所以,處理這類事故的工具都是銅質的,就是為了防止碰撞產生火花。

輪南的這次井噴是典型的氣井井噴,已經著火。

事故處理指揮部早就在現場成立,很多天了一直在做事故的處理準備,大量的消防設備和醫療救護器械也都布置就緒,我就是在這個時候聽說,並且立即趕到現場的。因為我有攝影采訪證,才被允許進入警戒區內,人們都在離井口幾公裏之外的地方待命。

井噴的壯觀場麵令我目瞪口呆,井口處價值上億元的整套鑽機設備,早就被燒塌、變形,成了一堆骨架嶙峋的廢鋼鐵,井口處一股筆直的白色氣柱直衝雲霄,巨大的地層壓力,使這股噴射而出的氣柱,與空氣和井口的鋼鐵摩擦,發出了尖利的哨聲,像大型噴氣飛機起飛離地前的那個聲音。井口燃燒的那團巨型火焰,就被氣流吹得越來越高,一直到高高的雲天之上,不知是因為缺氧還是因為氣流的風太過強大,那團升上高空的火焰竟然完全熄滅了。天空中就全是白色的天然氣,這個龐大的氣團,在那個筆直的連接天地的氣柱的補充下,就迅速膨脹變大,在向四周膨脹的同時,也在慢慢地接近地麵,那個白色的氣柱就逐漸隱沒於氣團裏了。這個巨大無比,充滿天地的白色氣團一接近地麵,就被井口設備上殘餘的火焰重新點燃,一個巨大的、耀眼的火球,瞬間就會發出一聲沉悶的巨響,像雷聲一樣驚天動地。這個火球在井口氣流的衝擊下,就會越來越高,越變越小,到高空又熄滅了,在紅色的火球逐漸熄滅的同時,乳白色的巨大氣團卻在越變越大,大到接近地麵又會被再次點燃,爆發出雷鳴般的巨響。就這樣循環往複,沒完沒了。那個白色的氣團,被重新點燃成一個巨大火球的瞬間,不禁發出雷鳴之聲,幾公裏外都能感覺到火焰的炙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