裏麵沉默了好長時間,終於有個色厲內荏的聲音傳了出來:等著吧,還沒上班呢!
我再沒有說話,裏麵也沒有了聲音。我站在門前,憤怒地盯著那扇門,一動不動。時間長了,圍觀的人也感覺沒意思,慢慢散開了,那個領導模樣的人,也沒再追問,站了會兒也走了。隻有不遠處的樹田扶著摩托車,一聲不吭地用陌生的眼光看著我。
過了很長時間,那扇門終於打開了,走出來一個五短身材,卻很粗壯的漢子,他用惡狠狠的眼睛看了我一下,在我嚴厲的對視下,他很快把目光移開了。我卻不錯眼珠地盯著他的一舉一動,始終一言不發。我想我那時的眼睛一定是充滿血腥的,一方麵是我對他的仇恨,另一方麵是我整夜的磨難和勞累,加上風吹和蠓蟲進入眼睛裏的揉搓,我的眼睛一直很疼,我紅腫的眼睛和帶有殺氣的眼神,也許終於使他膽怯了。
他拿著臉盆到水管那裏洗漱,我跟著他,盯著他;他去食堂打飯,我也遠遠地跟著他,盯著他;他和家人吃飯,我就站在門口,看著他。他終於走向了設在野營房裏的辦公室,我依然不錯眼珠地跟著他,盯著他。
他坐在了辦公桌前,我隨即把表格放在了他麵前。他平視著我的前胸,呆呆地坐了一會兒,我依然死死地看著他。他慢慢地拉開抽屜,慢慢地拿出公章,用嘴對著章子使勁地哈氣,慢慢把章子蓋在了表格上,他看著表格,看著章子,不抬頭,也不拿開章子。又過了好長時間,他歎了一口氣,拿起了章子,我立即撿起表格,轉身離去。
回到公路上,我對樹田說:兄弟,你想辦法自己回去吧,我必須坐長途公共汽車立即趕回任丘。
我留下買一張車票的錢,把身上所有的錢都一把塞給了樹田,樹田哭喪著臉想說什麼,正好有輛長途汽車來了,我拍了拍他的肩膀,轉身上了汽車。後來才知道,樹田一直耗到晚上才回的任丘。這件事情後,我和樹田也成了好朋友。
我終於在中午之前,趕回任丘交上了表格。
我們兩個都成功報名後,最大的問題就是複習考試了,隻要有時間我就在看書。我又去了一趟井隊,讓老藺盡快安排吳淑媛休年假。泥漿班的那個職工身體恢複健康後,吳淑媛就休假回到了任丘。我給她在職工學校的學生宿舍裏找了一間房,讓她全身心地準備複習考試。她考的是理科,數理化的基礎比我好,我就讓她平時重點突擊數理化,盡量多拿分,而她相對薄弱的語文和政治,我們在一起的時候,我來輔導她。尤其是政治,我倆的複習提綱和考試內容類似,我就在飯後散步的時候,給她講解,幫助她記憶。把我記住的,反芻一樣再喂給她,等於我又複習了一遍,借機也給她換換腦筋,既可以從數理化裏出來休息一下,也同時複習了另一門功課,這樣的時間運用,已經接近飽和了。
有一次,散步時遇上了大雨,我們躲在一個樓門下,好長時間了雨還是下個不停,我把外衣披在她身上,她依然冷得發抖。我冒雨跑回了宿舍,拿了衣服和雨衣又跑回去接她。在一起複習的一個月,是幸福而緊張的,我的情欲被意誌壓迫著,始終沒敢抬頭。
考試的日子終於來了,我的大專文科考試,正好在她的中專理科考試之前,我對自己的考試是有信心的,一是我文科基礎好,這幾年的工作和學習對我的文科知識也是一種加強。再就是華北油田內部考試,考題的難度不大,又在名額上嚴格限製,錄取率比較高,考試的競爭遠遠不如報名的競爭更激烈。
我考試時,吳淑媛還在複習;吳淑媛考試時,我已經完全輕鬆了。她考試那兩天,我騎著自行車一直接送和陪伴她。她進考場後,我就等在考場外麵,不停地在那個中學校園裏轉來轉去,心情比我自己考試還要緊張。有一次她進考場後,下起了大雨,考場外的人都去找地方避雨了,我一個人在操場上淋著雨心裏默默為她祈禱,讓我的愛人考上吧!讓她離開井隊回到我身邊來吧!讓我們幸福地結合在一起吧!把這些給我,我再無所求了。我平時是一個毫無迷信觀念的人,此刻我卻希望有神靈能聽到我的禱告。
她每次走出考場後,我總是第一個衝上去,焦急地問她考得怎麼樣?她老是對自己的考試發揮不滿意,總能對照書本找到很多錯誤,我的心情也就越來越沉重。她還認識了一個同考場的女孩,叫黃小梅,那個姑娘每次出來總是歡天喜地的,對照課本總說這個答對了,那個也答對了,她老是上趕著跟吳淑媛說話,吳淑媛卻好像有點煩她。
一周之後,我的考試成績出來了,我的總分進入了錄取分數線,隻是偏科太厲害了,數學隻考了9分,地理竟考了96分,曆史考了88分,政治和語文反而很一般。吳淑媛的分數出來後,也進入了錄取分數線。她的成績並不比黃小梅差,可見她們是性格的不同,對待事物態度的不同,理解方式的不同。
考完試,我們懷著無比高興的心情,我陪著她回了一趟承德。她們家裏人很多,她的爸爸、媽媽、哥哥、姐姐、弟弟、妹妹一個不少,也一個不多。我很奇怪,她的哥姐弟妹怎麼那麼全乎兒,她正處在中間,我說她真是有福氣。她們全家對我好像還不錯,她的妹妹還給我理了發,把我打扮得很精神,因為她妹妹本身就是一家國企服務中心的理發員。
她哥哥把我安排在了單位的招待所裏,我們在承德待了幾天,每天都出去玩。承德是個著名的文化旅遊城市,避暑山莊是世界上最大的皇家園林,外八廟可謂集各種宗教和廟宇建築之大成。尤其是城市周邊的山,山頂上最不寂寞,總有獨特的峰巒爭奇鬥豔,什麼椅子山,僧帽山,最奇的還是棒槌山和雙塔山,竟然上大下小,奇險無比。
從承德回來後,我問她家裏人對我的印象,她竟然說她們家裏人對我的印象不好,對我們的關係基本上是持否定態度的。這讓我很吃驚,也很意外,我問她為什麼對我有看法,她死活不肯講,隻是說:我喜歡就行,我們又不在承德生活。
這件事讓我心裏很糾結,我在她家人麵前是十分小心謹慎的,到底在哪裏留下了壞印象呢?我多次問她,她總是拒絕回答。她說:我又不在乎,你不知道,我們承德人,事兒多得很。
有一天,我很嚴肅地問她:你告訴我具體原因行嗎?這都快成我的心病了!我知道他們的意見並不能決定我們的關係,但是為了今後的來往,我需要知道真相。
她說:你在我家吃飯的時候,是不是把花生米的紅衣搓掉了?
我說:是啊,那怎麼了?不都是那樣吃嗎?
她說:我們那裏不是,他們認為你土,認為你不懂事,認為你嘚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