俗,就是先禮後兵的兵了。談不妥,搬家時車隊就會受到阻攔,路被挖斷,老弱病殘坐臥車前,婦女兒童哭天搶地。如果你敢拖拽這些老弱殘兵,正好可以授人以柄,青壯年就會迫不及待地群起而上。此時,石油工人們隻能自衛,打鬥就在所難免了。有些工人壓抑的野性也在這時候急劇膨脹,群毆事件就經常是血淋淋的。有時候地方人也會吃虧,井隊工人一鼓作氣隻用鋼絲鞭說話,一路打出井場,實現了勝利大逃亡。有時候油田人也被打得很慘,地方人如果來得多,百八十名井隊工人很容易就會被包圍,井場和生活區一旦被攻破,工人們就隻能據險死守,甚至撤退到鑽台上,打開高壓泥漿泵,用泥漿槍向對方噴射。
有一次,油田公安處為了解救一個被老鄉圍困的鑽井隊,同時也為了安撫憤怒的村民,就把工人們銬起來準備借機撤離。就在這時候老鄉們衝了進來,戴著手銬的工人們被暴揍一頓,油田公安機關完全是弄巧成拙。此舉引起了全油田的抗議和譴責,這個井隊就索性罷工了,差點引發群體事件,公安處的領導很多天都灰溜溜的。好在這種打鬥,各自都是有人暗中組織的,是得到上級或基層部門默許,甚至鼓勵的,勇於打鬥不但不會被處分,吃虧受傷還能受到優待和撫慰。
當時我們二部的總指揮叫王京生,是個頗具傳奇色彩的人物。王指揮是個北京人,井隊長一般都叫他王司令。王司令長得一表人才,卻非常精通和擅長罵人。他的罵人很受歡迎,因為他隻罵自己親近和喜歡的人,有一種說法是,哪個井隊長,隻要被王司令連罵三次,這個人不久一定會官升一級。所以,井隊長被王司令在會上點名責罵,那是非常光榮、非常自豪的事情。我在泥漿站實習跑井隊的時候,親眼看到過一個剛被王司令罵過的井隊長,在全井隊職工參加的生產會上,描述和炫耀被王司令責罵的情景。他非常自豪地站在一個鐵爬犁上,激動萬分地拖著長腔大聲地說:昨天,王司令,罵了我!
這句話剛說完,聽講的井隊全體職工,竟然報以熱烈的掌聲和歡呼聲。這意味著這個井隊長,甚至這個鑽井隊已經是王司令的嫡係了。而我被柴部長責罵,不但不懂感恩戴德,還要反唇相譏,看來確實是不識抬舉啊。
王司令在大慶石油會戰的時候,據說還隻是個鑽井隊的廚師組組長。但他很有號召力,每天早晨天不亮就起床,帶領全組廚師,把井隊生活區院裏的積雪,打掃得幹幹淨淨。然後,再帶人步行十幾裏地到前線指揮所,把前指的院子也打掃幹淨。等到前指的領導起床時,他和他的人早已返回井隊多時了。
王司令在當時的華北油田,絕對是個明星級的領導,他的威望主要來自生產一線,來自井隊長和工人們的佩服與擁戴。他一到井隊,不管見到的工人是不是一手油汙,上去就握手拍肩,兄弟長兄弟短地和工人們聊得火熱。他尤其見不得機關和後勤的人小看或冷淡井隊工人。有一次王司令正在一個鑽井隊視察,這個井隊的柴油機班長急需一個配件,就想讓王司令的小車司機到附近的一個鑽井隊去借,被小車司機拒絕了。這件事不知怎麼被王司令知道了,他上去就給了司機一腳,並當眾破口大罵:我操你個媽的,井隊人都是你的祖宗,你算個什麼東西?老子回去就打發你到井隊做場地工,看你還牛逼。
他不但這樣說,也很快就這樣做了。這件事讓井隊工人深受感動,也大受鼓舞。所以我們二部在當時華北油田的五個勘探指揮部裏,一直是公認的最有戰鬥力的隊伍。
王司令還有一個故事更是影響深遠。有一年,年底的鑽井生產非常繁忙,華北油田會戰總指揮部下達了很重的生產任務,必須全力以赴加班加點才有可能完成,王司令也向總部表達了必勝的信心。但是,一般春節期間,井隊的領導都要輪流休假回家探親。隊長和副指導員是一組,指導員和副隊長是另一組,每年春節都是一組隊領導帶領職工堅持生產,另一組就可以回老家過年了。今年由於生產任務重,王司令竟然下達了井隊幹部不許休假的死命令。雖然井隊領導不敢違抗,但這一命令打亂了以往的慣例,兩年才有一次的春節夫妻相聚,令很多井隊幹部心裏不是滋味。
令人做夢也想不到的是,大年三十的下午,應該探親休假的所有井隊領導,都在井隊見到了自己的妻子和孩子,是由機關小車隊的一輛小車送來的,隨車送來的還有大量的雞鴨魚肉和鞭炮。那些井隊領導都一個個驚訝和感動得說不出話來。原來,王司令下達了不許休假的命令後,就動員了大量的機關人員,安排去接那些井隊領導的家屬來油田過年,並同時下達了保密的命令。近的由小車去接,遠的安排人員坐火車去接。要知道,有些人的家屬和孩子是從幾千公裏外的老家由指揮部安排專人接來的。這些家屬們被一輛輛小汽車,送到一個個井隊見自己的親人之前,已經在指揮部機關被招待吃喝和參觀好幾天了。王司令這種不計血本的親情攻勢,震撼了所有的人。
所以,王司令當時帶領的二部,是一支能征善戰,嗷嗷叫的敢打硬仗的精銳之師。報出二部的名頭,總是響當當充滿自豪和驕傲的。
油田鑽井隊的井隊長,絕大多數是鑽井班長出身。而鑽井班長就是站在高高的鑽井平台上,手握刹把的那個人,他是鑽井工人的代表,也是鑽井工人的首領。他操控著一個龐大的機械係統,向地球的深處不斷挺進。鑽井班長的作用和責任是極其巨大的,用通俗的說法,他手裏握的不是一柄小小的刹把,而是極端重要的三條命:一是十幾個同班鑽井工人的生命;二是價值上億元的鑽井設備之命;三是正在鑽進的這口價值不可估量的油井之命。
鑽井隊有一個最大、最著名的事故就叫“頂天立地”。在鑽進過程中,重達十幾噸的遊動滑車下麵吊著上百噸的鑽具鑽杆,在四台各一千二百匹馬力柴油機強大動力的作用下,上下滑動,遊刃有餘,這一切都集中控製於鑽井班長手裏的刹把上。在起下鑽的時候,他如果刹車不及時,滑車和鑽具就會和鑽塔頂上的天車發生撞擊。天車一旦被撞,鋼繩很容易被崩斷,滑車就會呼嘯著以雷霆萬鈞之勢,從四五十米的高空砸向鑽井平台,人員、設備、油井,頃刻間就會麵目全非,毀於一旦。
這種“頂天立地”的大事故雖然不是經常發生,卻也不是經常不發生的。
所以,責任重大、環境惡劣,以及寂寞和孤獨的壓抑,使以鑽井班長為首的鑽井工人,總是雷厲風行,脾氣暴躁。每個鑽井崗位都緊密相連,互相影響和互相製約,鑽工之間可以說是同命相連,生死與共,人人都是過命的弟兄和交情。你進入了這個圈子,就要互相擔當,勇於負責。如果誰在工作中有失誤,在鑽機的巨大轟鳴中語言便是多餘的,班長或者副班長上去就用拳腳說話,被修理的鑽工會立即糾正自己,表情中隻有感激和抱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