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君子中,譚嗣同是給人印象最深的。從政變到流血原本有一兩天的時間差,譚嗣同是有機會脫逃的,他完全可以像梁啟超一樣避居日本使館,但譚嗣同堅辭不受,其擲地有聲地表示:“不有行者,無以圖將來;不有死者,無以酬聖主”,“各國變法,無不從流血而成,今中國未聞有因變法而流血者,此之所以不昌者也;有之,請自嗣同始!”
隨後,譚嗣同便在瀏陽會館“莽蒼蒼齋”靜待捕者。被捕後,譚嗣同在獄中寫下這樣一首詩:“望門投宿思張儉,忍死須臾待杜根。我自橫刀向天笑,去留肝膽兩昆侖。”四天後,六君子未經審判、也未定具體罪名(因牽涉到光緒皇帝,或許是有審而無判;譚嗣同之不走,或許也是為了證明光緒皇帝不曾參與“圍園殺後”之謀),就在菜市口刑場被殺。
六君子就義之日,觀者萬人空巷。臨被殺前,譚嗣同叫監斬官剛毅過來,說“我有一言要對你說!”剛毅扭過頭,不予理睬。譚嗣同朝著剛毅的背影,大呼“有心殺賊,無力回天;死得其所,快哉快哉!”
好漢子鐵骨錚錚,譚嗣同不愧為一個真正血性的殉道愛國者。可歎的是,六君子引頸就戮之時,守舊勢力卻紛紛彈冠相慶,這些顢頇汙穢的既得利益者在為最後的垂死掙紮而歡呼時,那些對國家民族前途真正憂心如焚的青年誌士卻喋血街頭,這又是何等的諷刺與悲涼。
再說康有為。當慈禧太後下令捉拿康氏兄弟時,老康正安步當車地前往天津,準備奉光緒之令去上海辦官報。殊不知,此時京城已經風雲突變,所幸當時有人通風報信,康老師才得以在追兵趕到之前換乘英國輪船逃走,最後經香港去了日本避難。梁啟超則是在政變發生後避入日本使館,後來在日本人的掩護下,剪去發辮、改穿和服,乘坐日本軍艦逃走,最後和康有為在日本會合。
六君子既死,各新黨維新派或逃匿、或監禁、或流放,一時敗落;而原本和維新派同氣相應的洋務派開明官僚們如李鴻章、張之洞、劉坤一等,也隻得緘口自保或者幹脆靠邊站,神州上下,萬馬齊喑,唯有那些老朽昏庸的守舊大臣拊掌稱快。在慈禧太後的庇護下,這些人掌握了大清帝國的內政外交,視新事物為仇敵,這也是整個晚清最為黑暗的時期。正是在這些人的統治下,才引發了最為荒謬的庚子之亂和八國聯軍之禍。
至於光緒皇帝,那就更慘了。政變之後,慈禧太後將光緒幽禁於瀛台(瀛台為三海中一小島,三麵臨湖,隻有一橋可以進出),並派來心腹太監和侍衛對瀛台嚴密看防,光緒的任何舉動,都會有人向慈禧太後報告。從此後,光緒便失去了人身自由。
光緒雖被幽禁,但限於他的皇帝名分,他還得在慈禧太後的逼迫之下,每日像個木偶一樣上朝召見臣工,這種苦處比禁錮獨處恐怕更要痛苦百倍。這次訓政,慈禧太後已經掀掉簾子,直接和光緒並排坐著,形如兩君。更可笑的是,每次召對大臣,都是慈禧太後一個人說話,而光緒隻有在慈禧太後示意他說話時,才會勉強說上兩句。在絕大多數時間裏,光緒被置於大庭廣廈之中,聲音笑貌無一自然,如顛、如聾、如啞,而大臣們對光緒也是以顛聾啞視之,仿佛對待空氣一般。
慈禧太後還怕民間輿論對她不利,又讓太監們到酒肆茶坊裏去傳播謠言,詆毀光緒的種種昏庸不道、無端迷信西法,甚至謀殺太後等,這下反讓人覺得都是光緒的不是,而慈禧太後訓政便是理所當然。如此一來,光緒就更加被孤立了。
某次,光緒見湖中有一水鳥,便讓太監給他拿彈弓來射鳥消遣取樂。一個頗有玩心的小太監不知利害,其欣然到房中取出彈弓交給光緒。正當光緒玩得開心時,有太監去報告了慈禧太後。慈禧太後隨即追查是誰將彈弓獻給皇帝的,小太監聽後大恐,自投於湖中。慈禧聽說小太監已自殺,仍舊將其他監視的數人,或笞,或罰苦差,無一幸免。從此,光緒再讓太監們去做什麼事情,那些太監們都一個個充耳不聞。冬天時,瀛台四周的湖水結冰,光緒便從冰上走出去,後來被慈禧太後知道了,很快便讓人將冰鑿去。有一次,光緒走到太監屋裏,看到桌上有一本《三國演義》,他拿起來讀了幾行,不免長歎道:“朕不如漢獻帝!”
《金鑾瑣記》中說,有一次光緒逃到西苑門口,被多個太監強扭發辮給拉了回去。慈禧太後要光緒一起上朝時,往往有上百人在身邊跟隨,以防光緒逃走。更有人說,曾親眼看見光緒因要上朝而出灜台後,仰首向天而望,剛甩開身邊的人走到乾清門,便有太監十餘人阻攔去路。
如此,皇帝已成籠中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