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傷逝(1 / 2)

夜涼風冷,

幾隻巨大的牛油蠟燭的火光照得船艙內亮如白晝,同時也把榻上人本就蒼白的麵孔,映得越發慘白。

“子明,來得正好,這是我剛剛寫好的奏疏,你命人快船急遞給至尊。”

“大都督...”呂蒙恭敬地雙手接過那竹簡,剛肅的臉龐上卻寫滿了不讚成。

一陣風吹來,塌上人伏下身子一陣急咳,咳得聲音不大,卻緊促連綿,一聲聲仿佛都在拚盡全力,聽得令人越發揪心。

呂蒙慌忙放下竹簡,上前幫著拍著自家大都督的後背,拍了幾下,他震驚地發現那原本寬闊厚實的背脊,在短短數月間已變得無比幹瘦,自己的手掌摸到的仿佛是一具隻有皮膜包裹下的骨架。

“大都督...”戰場上從不知恐懼為何物的呂子明,忽然覺得無比驚恐。

“子明!”周瑜終於從仿佛無休止的咳嗽中暫時解脫出來,他抬手製止了自己最欣賞的下屬即將出口的話語,嘴角勾起一抹令人安心的微笑:“你去吧,把奏疏發出去,我也要休息了。放心,這一回,我一定會好好休養,絕不會再處理任何公務。”

“是!大都督,您...您好生安歇!”呂蒙欲言又止,最後深深施禮,將帶淚的眼眸藏在寬闊的袍袖下,緩緩退出了艙外,留戀許久,終於離去。

周瑜側躺在塌上,看著他的身影最終消失,微歎了口氣,覺得心口堵得越發難受:“子明啊,子明,至尊命你在我身邊監視稽查之事,我豈會不知?隻是我周公瑾自問對吳侯,對孫氏一片赤心,所以從未因此對你有所介懷。然,不介懷,並不代表心不會冷,不會傷。特別是此時此刻,我其實很希望你能主動向我明言,那樣的話,我便可以將小喬母子三人與我多年的心血基業全然托付給你,走得了無牽掛了。可你到了這種時候,依然不肯與我推心置腹,坦承相待嗎?或者說,到了這種時候,你身後的那位吳侯至尊依然對我周公瑾心懷戒懼嗎?”

罷了,周瑜凝思片刻,向立在船艙角落暗影裏的一個人影打了個手勢,那人影迅捷地跪倒在塌前:“郎君請吩咐!”

周瑜猶豫良久,終於下定決心,從床頭取出一枚私印與一株令牌:“你去汝南,將此二物交與信兄。”

周信是汝南周氏的族長,論族譜排行與周瑜同輩,所以周瑜稱其為兄。

跪著的人大驚:“郎君竟欲將基業全盤交付給汝南周氏族中嗎?”

“吾命不久矣,當日為追隨伯符起兵,我與族人決裂,破家而出,雖情非得已,到底心存愧疚,如今廬江周氏族人遷徙到北地,音信不通。不過我廬江周氏本是汝南周氏的分支,如今我將基業交付到汝南族中,或可少許贖我年少輕狂之罪。”

周瑜微微苦笑,其實說廬江周氏族人遷徙之後,音訊全無,不過是自己粉飾之言,真實的情況是,如今廬江周氏的族長,自己從伯父周尚的長子周益似乎對自己始終心存恨意,自己屢次示好,均不得回應,想來自己的臨終托付,他也不會接受。不比汝南的周信,與自己常有音信往來,雖未曾見麵,卻有知己之感。

“那夫人和幾位小郎君該如何?”

周瑜淡淡一笑,笑容微覺淒涼:“峻兒,誌大才疏,若得了這些基業,反易生禍亂。至於循兒,胤兒尚年幼,我死之後,至尊想必不會虧待他們。況且以信兄為人,必會設法暗中照拂他們母子。你此番去了汝南,便留在信兄身邊,不必再回來了!”

“郎君...”跪在塌邊的漢子眼眶通紅,淚流不止。

“去吧,我也累了!”周瑜揮揮手,重新躺下身子。

那漢子深知周瑜的性情,明白事已不可挽回,他是久經風雨的鐵血男兒,也就不再做小兒女之態,抹了一把眼淚,又端正跪在塌邊,拜了三拜,說了聲:“郎君,周平去了!”揮掌熄滅了艙中的燭火,身影一閃,出艙遠去。

周瑜臥於塌上,卻久久不得入眠,一忽兒想起兒時遊戲歡愉的場景,,一忽兒又憶起自己父親去世時的茫然失措。間或還有故去的孫策,吳夫人,孫堅,自己從伯周尚等人的音容笑貌,不斷在眼前掠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