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值正月,年關已過去小半月,應天府城開年的喧鬧這才落下了帷幕。
位於府城東南角的仁厚坊,有一間頗大的宅邸。這宅邸是李家祖上置辦的產業,嘉靖朝那會兒,李家曾出過一個狀元郎,好不風光,隻可惜狀元郎站錯了隊。萬曆十年,首輔張居正倒台後,官至禮部侍郎的狀元郎,也被閣了職,年前鬱鬱而終。打那後,這李家也是慢慢沒落了下來。
福無雙至,禍不單行,這話卻是一點不假。李家四代單傳,可如今這李家的小少爺卻不慎失足落水,救上來後病成了傻子。仁厚坊的百姓無不歎息,老天爺不開眼,李家都是良善之人,怎就會遭了這種大罪。
若是有外坊的人說李家的壞話,仁厚坊的百姓就會回擊,‘張居正是誰,咱個不知道,但是李老爺和李夫人那可是好人。’
當然,這些個也不過就是坊間百姓茶餘飯後的談資,孰是孰非也沒人會真去計較。
李府院子有三進深,穿過朱紅色的外門,還有一道堂門。過了堂門,才是李府中人居住的地方。右邊是兩座小閣樓,一間女眷居住,還有一間平日裏堆放些雜物。而左邊則是一間小院子,院子內一棵歪脖子樹枝葉零落,旁邊籬笆裏種著花草,卻多半是枯萎的。
小院裏麵的屋子,門半敞開著,不斷往外彌漫著一股子藥味。門對著的是屋子的正堂,左邊書房,右邊則是臥房。
臥房裏一個少年目光呆滯的躺著床上,床邊還有個小廝服侍著。這少年就是坊間百姓口中所說的,李家那癡傻的小少爺。
李家少爺身著單薄的內襯,這正月間,寒涼的北風透過半敞的門,隱隱吹了過來,床邊的小廝被凍得打了個哆嗦,倒是這床上的癡傻少爺恍若未覺,仍舊咧著嘴,緊緊抱著身邊的紫檀架子床不放,嘴角還依稀可見幾點晶瑩。
侍立在一旁的小廝,看到自家少爺又露出這幅癡傻表情,心裏一陣悲苦。
自打少爺生病後,行為舉止就開始變得瘋癲。老夫人為此四處尋訪名醫,借著老爺生前的人脈,終於求得在應天府太醫院養老的前禦醫,章禦醫前來為少爺診治,可就算是這位名滿天下的章老禦醫,麵對少爺的病情也是一臉地歎息。
“夫人,恕老朽直言,李公子能撿回一條性命已是萬幸。至於...”這是那天,章老禦醫為少爺診治完病情,對老夫人說的。後麵半句話章禦醫沒有說,老夫人也沒有再問。但那一瞬間,老夫人似是蒼老了十幾歲,打那後終日以淚洗麵,
眼瞅著原本聰慧異常的少爺,變成現在這幅癡傻模樣,李安也覺得心裏不是滋味,一股酸楚味道在鼻腔肆虐。
不!不會的,少爺肯定會好起來的,老爺在天之靈一定會保佑少爺的。
李安自小就被買進了李府,而老爺和老夫人對待下人都很溫和,從來不打罵下人,李安也一直是忠心耿耿的陪著自家少爺。
雖說自從老爺被削職為民,李家一下子變得落魄起來,幾乎所有人都在落井下石,說老爺是禍國殃民的大奸臣。可是李安心裏知道,老爺是個清廉的好官,才不是那些人口中所說的奸臣。
“李安...”
聽到自家少爺喊自己,李安暗自抹了把淚,輕聲道:“少爺,可是覺著冷,要不要去把門關上?有什麼事情,少爺隻管吩咐。”
“不用,不用。”李樂搓了搓手,有些不好意思,指著身下那張紫檀架子床,說道:“這張紫檀架子床是我的嗎?”
李安有些疑惑,答道:“這是自然,少爺是獨子,李府所有東西自然都是少爺的。”
李樂的雙眼開始冒光,敏捷的從床上竄起,又指著牆上一幅錢塘行旅圖問道,“那這幅畫也是我的嗎?”
“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