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哪！誰把一捆鋸條全弄斷了？”青工小高兩眼盯著抓在右手裏弓字形的鋼鋸框架，左手鼓點似的拍著左胯，雙腳打夯似的跺著地，“我去看張圖紙的工夫就全斷了！工地急用截好的鋼筋焊窗欄，這咋辦呢……”
旁邊兩個男青年大眼對小眼，其中一個伸伸舌頭，縮著脖子伏在鉗工台上。
小高跑到工具室找到班長：“班長，我急著突擊任務，可不知誰把鋸條全用斷啦，快想辦法吧！”
班長一怔：“全斷啦？我成天求爺爺告奶奶請求添工具，可是領導一再強調，要壓縮開支。我有啥辦法，找主任去！”他說著耷拉下眼皮，歪著頭，蹲在一隻裝著廢工具的破木箱旁亂扒。
主任辦公室裏開會的人像盒火柴頭，擠得滿滿的。她剛想叩門，忽聽從裏麵傳出了男高音：“現在是八仙過海，各顯神通的時候，誰能把生產搞上去，扭虧為盈，給國家多交利潤才算真本領。當然，這其中要包括勤儉節約、壓縮開支，積累資金，購置新型設備，擴大生產麵……”主任滔滔不絕的話音夾雜著不可抗拒的命令，他接著又說：“咱們人窮誌不窮，我有決心把這個單位搞出個樣樣來。可現在難就難在工人技術力量薄弱，讓勞資科調幾個技術員來做技術指導吧，比上天還難，要扭轉目前這個豬八戒背破箱子――人沒人、貨沒貨的局麵，必須要靠領導班子的團結與拚勁；要靠科學技術和群眾的智慧……”
小高早憋不住了，她“咚、咚”叩了兩下門，門拉開了，講話聲被打斷，主任探出半個腦袋，莫名其妙地問：“小高，你有事？”“你看，全廢了！我急用，班長讓我找你想想辦法。”幾十節鋸條呈現在主任麵前。
“你咋搞的？越窮事越多，真是敗家子！”他跨出門，指著那堆廢物，“這不是你家的你不心疼，不當家不知柴米貴，我們現在一分錢要掰成兩半用，你、你竟揮金如土！去！回去寫檢查！按條例辦事，罰款！”主任嘴角冒出兩朵小白花似的沫，急紅的眼睛瞪得圓圓的，胸膛波濤似的一起一伏。
小高奔回工作台，嘩啦一揚，摟在懷裏的寶貝散落一地。她抓下工作帽，狠狠往桌子上一摔，順勢坐下，俊秀的瓜子臉深埋在雙臂裏，瀑布般的黑發直瀉肩頭，隨著委屈地抽泣，扇形的發梢畫畫似的在兩肩和後頸下描來描去。“也不是我弄斷的，罰錢是小事，任務怎麼辦……”
主任發完言，跟進車間，他皺著眉，翻著眼，撅著嘴站在小高背後：“不是你弄斷的你說是誰？揭發出來我非罰他不可！”
“賈、賈主任，鋸條是我弄斷的，我才來想學點技術，可是一直沒有給我分師傅，沒有人指導！”剛才那個伸舌頭的男青年像個打敗仗的俘虜兵，垂著頭站在工作台前。
媽呀，是勞資科長老吳的兒子。主任心裏一顫，臉色閃電般轉怒為喜：“這孩子，你咋不早說呢？嗯？”他燃上一支煙，吸一口，又長籲一口氣，夾著煙的右手舉在胸前，幾根朝下彎的指頭對著小吳勾了勾：“來來來，你出來一下。”
“小吳，我說罰款的話你可別在意，回去在你爸麵前說點好話，讓他給咱們調幾個技術員來，隻要有人來，我馬上給你分師傅……”主任的聲音細如春雨，滋潤著小吳的心田。
小夥子默不作聲，心裏七上八下，他正愁不知回去怎樣給他爸說才好。
主任不停地吹著火紅的煙頭：“回去說說，試試看。”
車間裏傳來了小高吹笛般的哭聲。
選自：1994年12月8日《陝西電力報》
§§二、散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