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韌方把腳褪出襪子,就想起自己身在禁內。若讓人看到他學頑童爬樹,屬失儀之舉。
他頓覺躊躇。可說出去的話是潑出去的水。當著小老頭,如何收回?萬一他真是號人物呢?
小老頭把裝蛐蛐罐子塞給他,鼓動說:“快點,你可別耍賴,你親口答應去救我孫兒的。”
蘇韌麵上在笑,心裏暗罵,撈著罐子上樹。秋天樹葉枯黃,蛐蛐隱在葉片後麵。
蘇韌伸手,夠不到蟲。隻能把身子向前挪,打算乘其不備。
這時,他驀然望見了文淵閣金匾。漢白玉橋邊,有幾個人正在張望呼喊。
他們在找什麼?蘇韌低頭瞧了眼樹下的老頭兒,把手裏的蛐蛐罐兒對陽光照。
罐身上隻刻了四個字“紫極仙翁”。蘇韌驚喜,抿起嘴:原來是他……
天上果然不同人間。隨便撈條魚,都可能是龍王他兒子。而在本朝,這小老頭……比龍王好像還高一點。
蘇韌身為新人,內心越激動,外麵越穩當。他把臉藏樹杈裏,小心翼翼將蛐蛐請回它“仙翁爺爺”的囚籠。他尋思:若是上樹下樹,小老頭記不住他。不如……
他把手穿過枝葉,咬著牙一搓。蘇韌“唉喲”一聲,明知道是蹭破皮了。
小老頭踮腳:“小朋友,你怎麼了?”
蘇韌連忙說:“沒事沒事,爺爺我抓著你孫兒了!”他下樹的時候,動作露了“拙”。
小老頭搶過蛐蛐罐子,笑逐顏開。他拍著罐子,蘇韌瞧右手背,飛快藏到身後。
小老頭動作卻比泥鰍還快,鑽到了蘇韌背後,驚訝說:“小朋友,你破皮了。”
蘇韌把手縮起來:“爺爺,隻是晚輩笨。不疼。”
小老頭哈哈大笑幾聲,帶著稚氣對蛐蛐說:“說自己笨的,都是聰明人。說自己不疼的,都是疼到心。人世間,惟有你是隻傻蟲。所以過不了冬天。”
他話音剛落,幾個人喊著追過來:“閣老,閣老……卑職們正在找您!”其中一個人手裏還捧著紅袍玉帶。
小老頭躲到蘇韌的身後,探出半個腦袋。他對蘇韌說:“他們叫的不是我。我是紫極仙翁。你快幫我遮掩下。你影子比我長,罩住我好了。”
蘇韌已熟讀朝廷貴戚高官名錄,知道紫極仙翁和“倪閣老”就是一個人。
他茫然失措重複:“閣老……閣老……?”小老頭跺腳。
蘇韌發現他的袖子還繡著紅色小字“家翁年老,偶有健忘。若君子仕女路遇家翁,可送回至總鋪胡同晚翠園。主人必有重謝。”
那幾個人衝到蘇韌旁,將小老頭環住。
小老頭說:“你們不要來煩我,我不高興去監考。”
眾人低聲勸說:“閣老……閣老……您不要再貪玩了……您從前是帝師,您不出馬……誰能壓住場子?”他們不顧小老頭意思,半強行給小老頭穿戴。蘇韌悄悄退到邊上。
有個山羊胡官員板臉問他:“哪來的閑人敢亂闖內閣?”
蘇韌作揖道:“小的來此複試,迷路了。”
那官員吹胡子:“文淵閣在那邊,還不速去?”
蘇韌點頭,碎步小跑。他跑了十步,回頭望一眼小老頭,像是不放心爺爺。
小老頭朝他招招巴掌,紫臉上滿是幸福微笑。
蘇韌繼續用窩囊傻樣子,跑出樹林,到漢白玉橋上才停。
他想想方才的事,對水照影沉吟:“好個內閣。死陳琪,活蔡述,不死不活倪大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