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姨妹伍卉的心願
謝天謝地,列車沒有晚點,我按照預定的車次,在預定的時間到達了A城。昨天下午,火車開出沒有多久,就碰上了前麵鐵道維護,列車一會像蝸牛般爬行,一會又臨時臥地休息,從那時候起,我就擔心火車晚點,誤了約會的時間。現在,我的擔心隨著火車進站前的一聲長鳴,也終於化為了一股霧氣飄散在了A城火車站的上空。我到車廂交接的洗漱處,對著鏡子檢查了一遍自己的妝束,一切都還如昨天下午出發的樣子,頭發整潔,蛾眉淡雅,隻是覺得嘴唇上的變色口紅色澤黯淡了一些,我掏出口紅適當地做了一些補充。做完這些的時候,我就站在車門口,等候著火車靠站。
當我隨著人流出站以後,我才看見,A城火車站的廣場好大呀!廣場正麵是售票大廳,左邊上下兩層都是候車室,正對著售票大廳的,是A城的長途公共汽車站,右麵,是通向市區的主要交通幹道,上下兩層的高架橋,橋上橋下車流如潮。廣場上陽光燦爛,晃得人睜不開眼,但仍然人頭攢動,每個人的臉上都掛著匆匆行色,各種天南海北的口音嘈雜地混在一起,給人一種混亂的、塵埃似懸浮的感覺。我朝廣場四處瞅了瞅,果然發現了那塊豎立在廣場靠右的地下商場前麵的巨大的“腦白金”廣告牌。我的心禁不住激烈的跳動起來,一麵急急地朝那兒走去,一邊在心裏高興地想著:看來那個和我即將見麵的男人,對這個城市好像十分熟悉!又轉念一想,這也沒奇怪的,人家是演員嘛,演員走南闖北,哪兒沒去過?他能記住這兒有一塊“腦白金”的廣告牌,正好說明他經常到這個城市來,而且是一個心細的男人。我這麼一想,心裏更泛起了一種說不出的甜蜜的情愫來。
現在,我就站在了這塊“送禮就送腦白金”的廣告牌下,廣告牌投下的陰影成了我暫時躲避陽光的地方,盡管有周圍的暑氣逼來,但我沒感到有多熱,對即將產生的奇跡的期待和不安,使我暫時忘記了一切。我打量著來來往往如蟻的人群,覺得有些奇怪,我不知道他們從哪裏來,到哪裏去,正如他們不知道我在這個暑氣逼人的天氣裏,站在這兒是幹什麼的一樣。我突然想起了在電影、電視劇裏看見的那些地下黨接頭的鏡頭,忍不住想笑。但我還是忍住了,因為我不知道我們接頭後的結果如何。那些地下黨接頭以前,任務都是十分明確的,因而隻要一接上了頭,結果總是皆大歡喜,可我呢,卻難以預測到見麵後發生的事。一想到他要是看不上我,我就得又灰溜溜地回到“拐拐巷”,身上的肌膚就不由自主地一陣收縮,甚至有些想哭。我想,真到了那個時候,我一定不能哭,我要紳士般向他揮著手,說一聲“拜拜”,然後瀟灑地轉身離去。
這種自己給自己打氣加油的遐想讓我的心靈暫時平靜下來,但這種平靜沒能持續多久,因為他在信上告訴我的約會時間,在我不著邊際的想象中早已過了。當我驀然發覺約會的時間已經過了時,我的心裏已不單是緊張了,而是又彌漫上了一種被人捉弄的、上當受騙的感覺。我想,他怎麼還沒有來呢?當然,地下黨接頭時,也會有遲到的現象,但那大都是有特務盯梢的緣故,難道這個人也會有人盯梢?我的眼睛不斷地向周圍掃視,神情變得越來越焦急。我的這副舉動自然會引起從我麵前走過的人的注意,我發覺他們向我投過來的目光充滿了懷疑。在不遠處,我甚至看見了有兩個蓄著長發,穿著花襯衫,滿臉流氣的人,正指著我在低聲交談著什麼。這一發現使我不由自主地痙攣起來,此時,我心裏禁不住生出了一股怨恨。正在我思考著該怎麼辦的時候,我的身邊忽然響起了一個溫柔悅耳的聲音:
“請問小姐是不是姓伍?”
我猛地一驚,回過頭來,這才看見我麵前不知什麼時候,站著一個風度翩翩的年輕男子,高挑的身材,端正的臉龐,鼻梁上戴著一副金絲邊的眼鏡,一件質量不錯的白色襯衫紮在皮帶裏,襯衣口袋裏插著一張硬紙片,領上結著一條淡藍花色的金利來領帶,領夾閃著金燦燦的光,右手提一隻黑色的密碼箱子,目光落在了我手裏那本《心象》雜誌上。我的心突然“咚咚”地狂跳起來,對,是他,真的是他!我差點大叫起來,剛才所有的委屈和不安,頓時消失得無影無蹤了。我忍著狂亂的心跳,迅速地看了他一眼,嚅囁地說了一句:
“你……”
然後,我急忙把目光移開了,這時,我的臉肯定比太陽還紅。
他見了,朝我彬彬有禮地彎了彎,仍是用那種和藹可親的口氣說:
“哦,如果我猜得不錯的話,肯定就是伍卉小姐了!”
說著,他從襯衣口袋裏取出了那張硬紙片,在我眼前晃了晃,繼續說:
“對不起,伍小姐,飛機稍稍誤了一點航班,讓你久等了!”
我瞥了一眼那張硬紙片,果然上麵有“登機牌”三個字,這三個字像是一道彩虹從我心頭升起,突然增加了他的主人在我心中的神秘和重量,我幾乎是下意識地抬起頭,望了望藍天一眼,好象還想看見他在空中的影子。我當然看不見他在空中的影子,但是一連串的形象卻在我眼前交錯疊現起來:高挑的身材,標致的臉龐,整潔的儀表,彬彬有禮的舉止,瞳孔深處閃著激情的烈焰,以及那張表示身份和地位的登機牌……這一係列交迭的影像讓我情不自禁地陶醉了起來。我想,這就夠了!夠了!像在茫茫人海中尋覓了許多年一樣,我突然有了一種安全著陸的感覺。當我從空中收回目光的時候,我大膽地看了看他。我這時的目光中肯定有羨慕、驚訝以及別人常說的脈脈含情的成分,這種本能的、下意識的表情也肯定增加了我此時的嫵媚,那人接著說:
“真是百聞不如一見,伍小姐果然漂亮!”
我覺得我的臉燒得十分厲害,這時,我突然有些恨起自己來:平時看起來天不怕地不怕的,怎麼到這時一句話也說不上來了?過了一會兒,我才鼓起勇氣,看著她說:
“你、你就是王怡海吧?”
說完以後,我又懊悔起來:這話不是等於白說嗎?
他看著我,目光仍然是那樣親切,有一種想將我含化的意思。他笑了笑,沒正麵回答我,露出了一排潔白的牙齒,卻說:
“伍小姐,這兒太熱,我們能不能邊走邊說?”
我完全是身不由已地點了點頭。
於是我們就朝前麵的長途客運站走去。
走到人群較少的地方,他才一邊走,一邊回頭看著我說:
“伍小姐,非常對不起,我不是王恰海……”
我猛地站住了,抬頭盯著他,我想,那時我的樣子一定非常滑稽。“什麼?”我不相信地問。他又如剛才那樣笑了笑,像是很誠實的樣子,說:“真的,伍小姐,我不是王怡海……”我馬上氣憤地打斷他的話,像是受了侮辱地大聲問:“那你是什麼人?”他輕輕地笑了起來,說:“伍小姐你先不要著急,也不用害怕,我就是給你們轉信的周雄,是王怡海最好的朋友。”我聽了,又懷疑地看了看他,但我實在看不出他有什麼地方說了假話,慢慢地放下了心來,對他問:
“王怡海怎麼沒有來呢?”
他說:
“這就是我需要向你解釋的地方。本來王怡海已經定好了今天早上的機票,可就在臨出發前,突然接到他父親一個緊急電話,說今天上午有一位海外的客商,要來毗鄰B市的C城談一樁生意,這筆生意牽涉到他父親海外的發展,非常非常的重要,所以,怡海臨時讓我來對伍小姐解釋一下……”
我突然感到了一種強烈的失落的感覺,緊緊咬住了嘴唇。
這個叫周雄的人見了,又馬上說:
“除了解釋和代他向你賠禮之外,怡海還希望伍小姐能和我一道,到C市去見麵和交談……”
他一邊說,目光一邊看著我,沒等他說完,我有些不肯相信地接過了他的話說:
“到C市?”
他的目光透著機智,點了點頭,說:
“是的,伍小姐!我敢肯定,伍小姐的漂亮、溫柔,一定會使怡海一見鍾情。當然,怡海也說了,如果伍小姐介意,他也可以另約時間親自赴約。隻是,怡海的事情太多,出國又急在眉睫,隻是不知這時間能不能擠出來?”
聽了這話,我心裏兩股力量立即展開了爭鬥,而爭鬥的結果是到C市赴約占了上風。是的,我為什麼不去呢?我害怕失去眼前的機會,站在我麵前的這個男子隻是他的一個朋友,就這樣風流倜倀,氣度不凡,那麼,這個王怡海還會差嗎?我這種邏輯推理的結果是使自己更急不可待起來。我望著這個叫周雄的男人,說:
“我跟你到C市去!”
他肯定聽出了我聲音裏的急切和希望,淡淡地笑了笑,像是很理解的樣子,然後說:
“好,伍小姐真不愧是一個善於把握機會的人,你一定會成功的!”
聽了他這句良好的祝願,C市就像頭頂炫目的太陽一樣,向我發出熠熠的光輝來。
C市隻是一個地級城市,黃昏的時候,我們乘座的大巴到達了那個規模不大的中等城市。走出那輛帶有良好製冷設備的空調車,一股灼人的熱氣便嚴絲合縫地向我們包圍了過來,這不是一般的熱,是一種又悶又濕、像是蒸籠裏的熱。那時,我還不知道老天正在孕育著一場暴風雨,還以為C市的天氣本身比我們那兒熱呢。因此,我一邊對著臉龐揮著一條小手娟,借助它微弱的風力來驅走一些熱氣,一邊對走在我身邊的王怡海的朋友說:
“C市怎麼這麼熱?”
他也一樣,頭上已經冒出了一粒粒細密的汗珠,聽了我的話,他又十分關心地笑了笑,說:
“是呀,太熱了!”
說著,他漂亮的眼睛四處瞅了瞅,接著興奮地碰了我的胳膊一下,說:
“伍小姐,那兒有個冷飲廳,反正還有~點時間,我們不妨到那兒喝點什麼,解解暑氣再說,怎麼樣?”
我順著他指的方向一看,果然街頭對麵有一家裝潢得不錯的冷飲店。他不提出這個建議還好,一提出,我就覺得身邊的熱氣像是變成一隻隻小蟲子,直往喉嚨裏鑽,而且在喉嚨裏煽起火來,我忍不住“咕嚕”地吞了一聲口水,然後對他說:
“好吧,我也正渴著呢!”
他聽了我的話,沒再說什麼,我們便來到了那家冷飲廳裏。
裏麵來消渴解暑的人不少,我們揀了一個比較偏僻的情侶座坐了下來,我們的對麵是一隻櫃式空調,而座位的牆壁上則是一幅異國風情的海灘圖,悠揚舒緩而富於情調的音樂像綿綿細雨一樣在屋子裏飄灑。我們相對而坐,等著服務小姐送上冷飲來。這時,我忽然發現坐在我對麵的這個男人,正目不轉睛地看著我,眸子裏閃著深情而熱烈的光芒。我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了頭,心想,他是王怡海的朋友,怎麼能這樣看我呢?可是我不好把自己的想法說出來,正在這時,服務小姐送來了我們的飲料,我抬起頭,又迎著了他那火辣辣的目光,我終於紅著臉,一邊用勺子攪著加進飲料中的冰塊,一邊盡量用了輕鬆的、不讓他尷尬的口氣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