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用的炭大多是鬆炭、麻林炭和栗木炭。該用什麼炭也是根據要燒製什麼物件來決定的。我住的附近就有專門燒炭的人。鐵匠作坊裏用的炭跟一般民家用來煮飯的炭沒什麼兩樣。
鬆炭、麻林炭和栗木炭在用法上是有選擇的。鬆炭的質地比較軟,很容易燒透、燒盡,但是溫度上不去。麻林炭屬堅硬類,其炭質的密度也很濃,因此,燃燒起來溫度會很高。
學徒的第一步是把那些木炭鋸成一定尺寸的長度。下來,是學安裝或者削磨已經打好的工具,這是個力氣活兒。那時候雖然也有砂輪機,但是,厚的物件可以在砂輪機上削磨,而像鐮刀那樣的物件就隻好用手了。用的工具是我們自己做的像挫一樣的東西。現在早已經不用了。
學徒再下來就是該學著打製了。這也算是力氣活兒吧。總之,就是一個熟悉怎樣把物件打得平整的過程。也沒有什麼竅門,慣了自然就行了。要說掌握這個工藝需要多長時間?我那時剛學了沒多久,就都開始改用半機械半手工的了,不用像過去那樣全得憑感覺去判斷打製得到位不到位。所以,我學徒的時間可以說並不是很長。
燒製陶器的人常說,當你一看爐火的顏色就能知道爐內溫度的時候,你才可說是已經夠格了。而鐵匠,如果學不會看鐵在燒製時的顏色也是不行的。我們也是從顏色來判斷溫度的。
現在,整個的製作過程差不多都是用機器來完成了。過去我們是用大錘嗵嗵嗵嗵地打製的。而現在,連創磨物件表麵也有了砂輪機,既快又方便。
我們做的物件歸根到底還是以手農具為主。現在,連農家都不用手去從事農業了,我們製作的工具再好又怎麼樣呢?沒有人再用了。但要說手農具全都消失了倒也不確切,小麵積的田間修整、耕作時,還會有手農具的用場,但人們也是買那種用完就扔的一茬性的農具,因為它們都很便宜。而像我們製作的農具,就是我剛才介紹的那種製作方法,出來的東西是要比一般商店裏賣的貴一些。“源次鋤”的價格不算便宜。
曾經找人幫著推銷過“源次鋤”。那人一聽了價格馬上說,“這可是全日本最貴的鋤了”。
我們的“源次鋤”一把賣九千日元(約合人民幣600 元),一般的鋤,如果從商店裏買的話也要差不多四五千日元。
手工製作的東西是受用一輩子的。這一點跟木匠一樣。好的東西可以讓你用一輩子,當然,也包括修了用、用了修的情況。工具,用得越頻繁磨損也就越厲害,出現了磨損就修補,都是這樣反反複複的。即便是現在,還有人會拿著30年前買的工具來找我修理呢。
幹打鐵的就是這樣。
把鋤擺放在壁龕裏?
打鐵作訪今後的命運會怎麼樣呢?隻要農具還有需求,作坊也就還會存在。但是,如果手農具真的沒有需求了,我們就打些刀什麼的。說不定還會有時興把鋤擺飾在壁龕裏的那一天呢(笑)。
作坊減少的最主要原因,就是農業機械化的普及。剛開始的時候,先有了小型的農耕機,然後又有了拖拉機,就這麼著慢慢地出現了各式各樣的農用機械。
現在我們打製的物件,從數量上看跟我父親那時相比還不足1 /10.作為一種職業是不能成立的了,事實上現在已經不成立了。所以,我們除了打鐵以外,還要靠接一些像焊接鐵架之類的跟鐵有關的活計來彌補。翻開電話向導手冊,在職業分類欄中已經找不到“打鐵作坊”‘這一項了,它們都被“鐵工所”代替了。我們作坊的名稱沒有改為“鐵工所”,但也變成“鍛工所”了。“鍛工所”的意思是想告訴人們我們是打鐵的作坊。但是,打鐵的前景看來真的是不樂觀。也曾想過幹脆放棄算了,但又真是舍不得也不甘心。就這麼將就著吧。想想今後是不是還有可能會好起來,答案又是否定的。
手農具是在不使用機械的情況下才有需要的東西。這麼一想,我倒是曾經想過到孟加拉國去,在那兒的打鐵作坊裏指導他們打鐵算了。但是,打聽了一下才知道,原來在孟加拉,農具的製作規模是很小的。在那兒,更多的也就是鐵匠拿著工具四處遊走給人家修修舊農具什麼的,作坊規模製作的情況少得近乎沒有。這大概是因為農民沒錢買農具吧,但聽說他們的確沒有好的農具。為了不使日本的打鐵技術失傳,才想到了去孟加拉延續,也想到了隻要他們能使用我們打製的工具,這個工藝不是一樣能保住嗎?但是,那裏的人們是絕對接受不了這個價格的。所以,出口也不是件容易的事。
越想越感到悲哀。打鐵的作坊會完全消失的。日本正朝著這個方向走。但我還是堅持邊幹農業邊打鐵,就這樣一直幹下去。
鎮上的工藝館裏展出的都是當地人製作的木製品、圓木簡、舀子和蔓條的編製品。
長鄉的作品是用野葡萄蔓編製的筐、手提包和籃子等。使用草和樹蔓編製的東西在日本的各地都有,比如,用通草、葛草、攀緣莖草、木天寥草、紫藤等等,這些都是編製的材料。在這眾多的材料當中,屬野葡萄蔓最結實,也最不好處理。但也正因為如此,所以用它編出的東西給人的感覺是既強有力又樸實無華。而且,用的時間越長,它還會更出光澤,更有味道。
從前,那些從事山野農活的人們都是自己從山上采回野葡萄蔓,然後動手編製一些用來盛柴刀、小農具或者野菜一類東西的筐子,這些筐子都非常結實耐用。
長鄉的工作正是延續了從前那些山人們所做的。他跟他們一樣,也是自己到山上去采回所需的蔓條,再用它們來編製籠子、筐子等。外形是根據訂貨人的要求來設計,有的要求很正規的,有的要求斜著編,有的希望用粗糙的蔓條,也有的希望編出細膩感覺的,五花八門。但是,他的編法卻是很傳統的。
長鄉的家是從三島阿的鎮中心沿著大穀川一直向深處,一個叫間方的村落,房子就坐落在山的腳下。長鄉工作的地方在起居室的旁邊,是比起居室稍低一點兒、鋪著木地板、正麵是大玻璃窗的房間。在麵向玻璃窗的地上放著幾個坐墊,這兒就是長鄉工作的地方。左邊兒擺放的是編筐時用的木頭模架,周圍還有一些大小不同的。右邊兒,那個架著台燈、二層高的木架子上,整整齊齊地擺滿了各種各樣的工具。坐墊的右側放的是盛滿水的塑料筒和洗手池。蔓條需要保持濕潤,否則是無法編的。除此之外,還有凝皮子用的棒,那是由一根圓木在中間插上鐵棍製成的。野葡萄蔓一束束地根據它們的粗細分別係攏在一起,很粗糙且凹凸不平,看上去好像很難以對付。這裏的一年中,差不多有半年的時間山都是被雪封著的。長鄉也就待在這個地處山間的房子裏,邊聽著廣播邊編他的活計。他最大的樂趣是去采集蔓條,或是去調查蔓條的生長狀況。漫步在山間對於他來說是一種享受。有時候,冬天他也會穿著滑雪鞋進山。除了用野葡萄蔓編製筐子以外,他也製作踩雪用的鞋套(一種同樣用藤條做的穿在鞋底下的套,形狀是扁平的,)和藏貓玩偶。因為訂他貨的人多,所以活計總是做不完。他是帶著手裏編了一半的活計到東京來的。他一邊編他的筐一邊給我們講一個手藝人的生活。
長鄉千代喜口述:
我是從會津的三島町來的野葡萄蔓手藝人長鄉。請你們多多關照。
我們鎮上在昭和49年(1974年)開展了“大興鎮業”的運動,這其中的一個號召就是利用純天然的材料做點兒什麼。那時候,以“生活工藝運動”為名,雲集了很多做手工藝的人。
大致分的話有木工和手編,手編中還有人是編過去女人們在地裏幹活時用來背東西的帶子的。編製工藝裏除了我用葡萄蔓以外,還有的人用木天蓼草編些筐籮之類的。也有的是用一些不知學名而隻知土名的草,再有的用蓑衣草,這種草能長到30~40公分長,生長在大樹林背陰的地方,最易繁殖了。用這種草編些手提筐、蓑衣什麼的。
當時搞那個運動的目的是為了提高整個鎮的經濟效益。我們那時曾幻想著把這種手藝作為一個產業來發展,但是真正做起來也並不那麼簡單。現在,專職做這個的也就三個人吧。
編野葡萄蔓的就隻有我一個人。想學的人倒是也有,一提到繼承人的問題,當然都希望年紀輕的,可偏偏年輕人又都不願意幹這個。來學的也是四十幾歲的人居多。今年冬天就有兩名女士來說想要學,所以,目前倒還不用擔心後繼無人。
前些日子我還得了個縣知事頒發的“卓越技能獎”,理由就因為我是野葡萄蔓的工藝師。
在福島縣,因為會津這個地方靠山很近,所以,有一些得天獨厚的天然材料。
我也記不清我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編野葡萄蔓的了,大概有十五六年了吧。年輕的時候從沒想過要做這樣的工作。那時候,也跟現在的年輕人一樣充滿了幻想。想到東京去發展,幹出點兒名堂來好風光風光,其實是有點兒不自知之明。後來因為父親死得早,我也就哪兒都沒去,留了下來。
早先,我爺爺是幹伐樹的。那時候,他們用來裝大鋸呀飯盒等東西的背筐都是用野葡萄蔓的皮編的。還有裝柴刀的刀鞘、砍草用的手鐮刀的套、裝磨刀石用的小筐等等,都是用野葡萄蔓編的。我小的時候沒有學這門手藝的地方,也不能指望讓誰教一教,隻有自己看,再試著編而已。那時真想過:“就這麼幹一輩子嗎?”四十幾歲的時候得了場大病,得病以前我一直幹的都是進山燒炭、伐木這樣的體力活,那場病讓我一下子沒了體力,於是開始考慮今後該做什麼。
其實我並不討厭手工製做,所以,馬上想到的就是用這葡萄蔓編東西。我想難道不能利用這樣的材料憑自己的手藝做些生活用品嗎?這種野葡萄蔓終究是做不了美術品或純工藝品那樣的東西,但是,用它來編製經久耐用的生活用品卻是再合適不過了。於是,就開始摸索著把它編成具有現代感的家什,聽說某個地方有位先生是編這個的師傅,就想去他那裏學學,可後來有傳聞說那位先生很頑固,不願意教學生。正在為難的時候,一個偶然的機會看到了別人編的樣品,對我啟發很大,於是在那種編法上又融入了自己的想法,就這麼開始了我的編製生涯。我編的東西有手提籃、書包、盛飯團的盒子、小的行李包、果盤、放濕毛巾的托盤等等。
我為什麼這麼鍾情於野葡萄蔓呢?就是因為從去山上采集材料到編製完成,這一係列的工序全部是一個人就能完成的。
開花時節是采集的好時候
割野葡萄蔓的時節比較難掌握,可采集的時間也很短,而且很微妙。什麼時候采集合適呢?我是瞄準6 月剛一進入梅雨期的時候。特別是編手提籃用的蔓條,更是要在一入梅的頭10天裏去才能采到理想的。這時候去的話,你能看到野葡萄蔓正直立立地盤在巨大的椒樹身上。用柴刀先砍下一塊皮,看看是時機尚早還是已經晚了。如果時機還早的話就把砍傷的地方還原不動地放好,過三天再來就正合適了。
但是如果來得晚了,皮已經長死,那即便是再剝下來也不能成為好的材料,那麼,就幹脆今年先不動它,等到來年的這個時期稍早些再來。
6 月是野葡萄的生長期。這個時期它的整個身體都吸滿了水分,剝起來很容易。
但是,它生長最活躍的時期還是在開花的時候。如果在這時上山,用柴刀砍下一節蔓條,水都會從刀口處像泉一樣湧出來,喝下一口潤潤喉嚨別提有多舒服了。水帶著絲絲的甜味非常爽口。就在這個時候剝蔓條,一定能剝到最好的而且還能剝得很長。
如果遇到特別好的蔓條,它即使是纏繞在高大椒樹的上邊,我也會爬上去剝。
但更多的時候還是雖然蔓長得很多,但在我看來它並不能成為好的材料,我會連動都不去動的。這東西不是說隻要采了就都能用。那些我不去理睬的野葡萄蔓會慢慢地結果、產籽,然後再繁殖出新的野葡萄蔓。
葡萄蔓的皮常作為點火用的引柴,也用做火把,跟用於打編的皮有所不同。用來做火把的皮是樹最表麵的那層老皮,而我用的是中間的那層。
雖說是野葡萄,但是,如果把皮都剝光了它們也是會死的。不過,隻要留下一層皮它就還能活,可那樣子實在慘不忍睹,像被燙傷了以後,表麵腫著,還起著皺。
我進山去剝野葡萄蔓皮的時候,如果看到一條很不錯的蔓,我會不管不顧地把它們的皮剝得絲毫不留。然而盡管如此,第二年再進山的時候,會發現去年那被我剝得一絲木掛的蔓上又長出了三四個小嫩芽。蔓這東西長得是很快的,小嫩芽再過十五六年說不定又能成為好的打編材料了。在我看來能夠成為好材料的蔓條都有碗口那麼粗。
打編一個中型的籃子僅一根蔓條是不夠的,差不多得用三根。因為采回來的蔓條並不是全部都能成為材料,還要進行裁斷處理。野葡萄曼大多都是彎彎曲曲地擰著長的,所以,順順溜溜又根直的能持續40公分長就是上等的了。然後就都是些疙疙瘩瘩、彎彎扭扭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