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2章 十二工藝(2 / 3)

勺子是錢的代用品

冬天的時候我就做勺子。做勺子又是完全不同的技法,外側雖是用柴刀削,但內側的處理就比較複雜。爐子上燒一鍋水,把木料放在裏邊煮,做勺子用的木料是毛樣,如果不經過煮的話,內側硬得根本無法刻下來。刻的時候是用一種特殊的圓刃刀來刻的。我那裏做這種木勺也同樣沒有繼承人和弟子。現在,村子裏做這個最年輕的也快60歲了。我今年68歲,在做木盆的行當裏已屬高齡,可我們那裏比我再年長的人還有,年紀輕點的好像隻有一個。

別的地區做的木盆我也見過,比如,秋山鄉就有,那種木盆跟我們做的這種在形狀上有些不同。他們做的木盆都是平底的,從邊緣處一下子就斜下去,而我們的是圓底,從邊緣處斜下去的弧度也是均勻的。想必是他們那裏蕎麥麵的擀操法跟我們這裏不同,我也不知道他們為什麼做那樣形狀的木盆。可是,聽常擀蕎麥麵的人說還是我們這種圓底的木盆好用。

秋山鄉的人好像很少與外界交流,所以他們做的東西也相當保守。

一冬天我都在我的小屋裏做木勺。下雪了,就生起暖爐,把小屋弄得暖融融的。

木勺,坐著就可以做,要在從前,一天得做上百個呢,那時候每天都要做十二個小時以上,從淩晨三點到深夜十二點都在不停地做。現在,一天能做三十個就不錯了,從早上八點到下午六點。也許是我的手藝退步了,要不就是做的速度比從前慢了。

木勺跟木盆所不同的是,工序更多更複雜。

木勺在過去就是現金的代用品。比如,在當地的商店裏借了東西,都先讓店主記在賬上,上山幹十幾天,如果是夏天就能很快地把做好的木勺背下山來,交到店裏,那時幾乎是看不到現金交易的,都是物跟物的交換。

我們檜枝歧冬天下的雪能積一米五厚,而且多是暴風雪。雪,安靜地下的時候一年裏隻有二三次,其餘的都是夾著暴風而來的。所以,到處都可見一個個的大雪堆。要問我一冬天到底下多少雪,我還真說不清楚。隻能告訴你們大概是一米五厚。

我們那裏每年11月的第二個星期六要舉行“新蕎麥節”,就是大家聚在一起品嚐新收獲的蕎麥。按季節而言收獲蕎麥是在紅葉落了以後。

菅原的作坊是在秋田縣角館鎮的雲然。雲然是一個稍離開鎮中心,四周圍都是農田的小村落。管原的家和作坊是連在一起的。木槭工藝是指把木槭樹或野漆樹的枝劈成細細的條片,用它們來編籠子或者簸箕一類的東西。

在作坊裏,菅原是坐在坐墊上進行打編的。眼前安放著一個直徑為30公分大的圓形厚木板,需要使用柴刀或其他刃器的時候都在那上麵來做,那是一個小小的工作台。劈的時候,削薄的時候,甚至編的時候都在那上麵進行。編的時候,需要先把木槭的樹料劈成八瓣,挖空每一小瓣上的芯,然後再把它們都按同一寬度削薄。

削的時候,伸出一隻腳,用腳趾壓住樹條的一端,再用兩隻手來削。要削得均勻就需要心細再心細。腳是裸著的,身體也始終都是一個坐姿。這削薄的工序是最難的。

菅原是跟將來要繼承他事業的兒子一起來完成從劈樹條、削薄到打編這一道道活計的。

他們編的籠筐,在從前是采野菜和蘑菇的時候掛在腰間的那種簍。

角館也是我的故鄉。直到現在,我去釣魚或去野外遊玩的時候還會把那樣的籠筐帶在身邊。籠筐那輕柔的肌體,耐水的性格,作為用於戶外的道具是再合適不過的了。

秋田縣是個冬季雪很多的地方,不適合竹子的生長。因此,這裏的人們就用柔軟的木槭樹和野漆樹來編簸箕、籠筐以及農具。又因為這些原材料在附近的山裏或雜木林裏都很容易找到,況且打編的過程中又不需要什麼太複雜的工具,所以,過去農家是把這種工藝當做副業來做的。現在,隻剩下幾個專業的師傅還在做。而且在他們做的東西裏已經少了用於農具的東西,而多了手提筐、花籃、廢物簍、文件筐等時髦的物件。

編好的筐子和花籃由他的夫人再打磨拋光使之完善。另外,除了這些工藝品以外,他們還編些“木槭狐”和“木槭馬”一類的玩具,很受歡迎。這裏可以說是一個小型的家庭作坊。在農具已經從農家消失,手藝人也越來越少的今天,管原家族仍在繼續著他們的工藝。

客人的訂貨中有很多新式樣的東西,他們每天都要為這些活計而忙忙碌碌。有的作品保持了原材料那白白的原色,有的作品則是用泥染成了灰色。他們也在做著各種新的嚐試。他把自己的作品作為觀光內容的一環跟這因“武士宅院”而聞名日本的角館鎮緊密地聯係在一起,在鎮上舉辦的當地特產展示會上為遠道而來的客人們做現場表演。特別是最近,這種工藝已經被鎮上指定為“技術保護項目”,在技術的保存和培養繼承人方麵得到了支持和援助。

菅原昭二口述:

大家好!我是從秋田縣角館鎮來的菅原昭二。我做的那些籠筐是挎在腰間下地幹農活時用的,有插秧時用的,也有撒豆種時用的。我的籠筐不是用竹子編的,它是把一種叫做木槭的樹劈成小條來編的,木槭是楓樹的一種。

這種手工編的籠筐在從前是以農具為主的,篩米或者篩豆子用的簸箕用它編,釣魚人用的魚簍也用它編。木槭具有很強的耐水性。

因為我們那裏下雪的時候多,雪量也大,竹子很難生長,所以,被用做農具的這些籠筐都是用木槭來編的。還用它來編“馬”和“狐狸”當玩具。據說這種木槭手編工藝從很久以前就有了。我聽說從前武士們是把櫻樹皮手編工藝作為副業的,而這種木槭樹的手編工藝是與櫻樹皮工藝同時期傳到我們那裏的,後者作為一般農家的日常必需品廣為普及。

現在,我們那兒做這種手編工藝的人已經越來越少了。雖說一大部分是被塑料製品所代替了,但更確切地說應該是手藝人太少太少了。角館鎮目前一共就隻有五六個人還在做這個。一個手藝人從學徒到成材可不是一兩天練就的,那可是一條漫長的道路。

要問這種工藝最開始是怎麼傳來的,說法眾多。常聽到的一種說法是,從前,在山裏住著土匪,那土匪們常拿著他們編的籠筐到山下來換稻米。慢慢地在民間也開始有了編籠筐的人。

木槭工藝最大的特點就是它具有很大的彈力,而且結實耐用,它的結實程度是竹編的好幾倍。木槭的樹質很堅硬,即使是被水浸泡了,也很快就會幹,而且它還不易發黴或長毛。

從前,插秧要插一個月左右,盛秧苗的筐子整天都是泡在泥水裏,可即便是這樣,筐子也既不會爛也不會生黴。

這種籠筐在使用的過程中,時間一長其表麵會變得油亮亮的。現在,我們的頭腦都已經變得商業化了,為了使商品看起來更美觀,我們在編出一個成品以後會用刨子把表麵刨光滑、刨亮。而在過去全都是在人的使用過程中使其變得油亮亮的。

如果破了洞或斷了線,編編補補還能接著用。總之,這種東西是很耐用的,毫不誇張地說,一個籠筐可以用一輩子。

因為原材料是如此的結實,所以,我們現在還用它編椅子。就連這些籠筐如果要在上麵坐一坐也都沒有問題。

我是跟著父親學的徒,又繼承了下來。到我這兒已經是第三代了,現在我的兒子也在編。

客戶是設計師

雖然這種手編工藝並不是非得父子關係才有繼承的條件和資格,但是,不可否認,我從小是在父親身邊一邊玩兒一邊看著他幹活兒長大的,所以,好像在玩兒的過程中自然而然地就學會了。從別的地方來學徒的人也不一定會很慢,但要想一下子掌握它還是很難的。首先,幹這個很容易弄傷自己,因為又是劈樹條,又是刨光,使用的又都是帶刃器的工具。

關於籠筐外形的設計,我們自己當然也做,但是,有一半以上是按客戶提出的形狀來編的。這樣的話一來客戶滿意,二來我們自己也能長見識。

編的方法有各種各樣。我從年輕的時候就開始收集編的方法了,現在手裏有二十幾種。

這些編法裏沒有一種是從竹編手藝人那兒學來的。隻要是自己看到的,又認為不錯的,就嚐試著自己動手編,那二十幾種編法就是這麼積累下來的。

材料除了木槭樹以外,還用野漆樹。但是,野漆樹弄不好會粘在身上發癢難忍,所以,用它的人很少,但是,我絲毫也不在乎弄得渾身發癢,早已經習以為常了。

編簸箕,主要是以野漆樹為主。另外,蝙蝠槭樹(也是楓樹的一種)也是常被用做材料的一種。

這些樹,它們的皮膚顏色不同,堅硬度也不同。使用上的區別嘛,並不是因為一種材料不夠才用別的來代替的。這些材料有的容易編而有的就不容易編,賣的價錢上也不一樣。容易編和不容易編的東西我們兩種都做。

木槭樹和楓樹雖然屬於同一類植物,但它們是有區別的,這個區別可能是一般外行人看不出來的,外表看不太出來,隻是到了秋天,木槭樹的葉子隻變黃卻不變紅。

這些材料有的是自己上山去采,也有的是請山主幫忙砍些下來,因為要到山裏很深的地方才能找到理想的樹材。

樹根據其生長的方位地點不同表皮的顏色也會不同。而且並不見得樹越大越好。

直徑在二寸五到三寸的最合適。樹的好壞一看就知道,健康的樹不會歪歪扭扭,它們都長得筆直。

砍好的樹就綁在後背上背下山,很沉的。一次背的材料差不多夠做二十幾個籠筐。

木槭樹在長滿天然雜木林的山上很容易找到。在人工種植的杉樹林旁邊是不會有的。秋田縣有很多都是橡樹和毛樟樹的山林,那麼,長在毛樟樹山林裏的木槭更好一些。葉子很小,隻有嬰兒的手那麼大。

進山找材料雖然不會遇到熊,可是一定會遇到羚羊。羚羊是不襲擊人的,見到人會立刻跑開。

樹是從裏往外劈,竹子是從根部往上劈

我這裏帶來了一些材料,我邊做給你們看邊介紹一下整個工藝過程。

編的時候,如果材料太幹燥了就不好編,盡量不曬它,讓它保持樹體中原有的水分。

這棵樹是我五天前剛從山上伐下來的。這樣的一棵樹大約可以做一個籠筐。第一道工序是先把樹劈成八瓣,先劈兩半,然後再劈兩半,要把每一小瓣上的芯都去掉。

中間的芯裏積存著樹在幼年時留下的一些餘枝的節眼,所以,要把它們都除掉。

把這些去了芯的木條都劈成一樣寬的條條,大約從一瓣的木條上還要再劈出十條。

用柴刀劈的時候,不是從上至下,而是由下往上來劈的。俗話說:劈木頭要從裏往外,劈竹子要從根往上。

劈的時候一定要垂直地劈,用柴刀從上往下劈也可以,如果枝條很細的話,就把柴刀放在下麵,把枝條架在柴刀上,從上邊一下下地敲打枝條也能劈開。

現在,每年都在搞大麵積杉樹的人工造林,所以,木槭樹這些野生的植物已經越來越少了,年年都在減少,不過,還不至於完全消失。再就是說,如果這座山的樹伐完了,還可以到旁邊的山去,旁邊的也沒有了,就到更遠的山去。木槭這種植物一經砍伐馬上還會再長出新芽,而且它們成長得很快。

經過25年山會再還原

山上的植物從萌芽到成材需要25年的時間。

我們的話題還回到槭樹的打編上來吧。劈樹條的時候要求每一根樹條的寬度都是一樣的,這個程序看似簡單,其實並不容易,都要靠左手的感覺。樹條的薄厚,要刮得沒有了凹凸才算合格。要想把這個做得很滿意了,至少也需要四五年的修煉。

在這四五年的時間裏,還能掌握一些其他的備料工藝。

劈樹條用的柴刀,過去叫做“工藝柴刀”。它比一般的柴刀要直,普通柴刀的頭比較寬,而這種工藝柴刀是直的,刀刃也是單麵的。

編的時候,腳也起著很重要的作用。年輕的時候連牙都能派上用場,樹條很薄的時候,用手不太容易抓住,隻好用牙來咬住。現在,人一上了年紀,牙也不好使喚了,兩顆門牙已經換成了假牙,假牙就更用不上勁兒了。

編木槭籠筐這個工藝我是跟著父親學的,弟弟也是父親的徒弟,他現在也還在編。

槭樹的刨麵上也是有年輪的,很細很細。而且,越細就越好劈。一般一棵樹芽經過25年就又能長成一棵樹材了。

一根根的樹條劈好了以後,再用一把我們叫做“反向小刀”的工具來淨“樹身”,也就是刮掉那上麵多餘的東西,為了編起來更順手。這種“反向小刀”的刀刃跟普通小刀的刀刃方向是相反的。這種刀在一般的五金店裏是沒有的,需要特別訂做。

值得慶幸的是,現在還有人在打製這種小刀。籠筐編完了以後,還要用小刀整個刮一遍,這樣出來的光澤才會更好。可別小看這最後一道“刮”的工序,刮與不刮,出來的效果截然不同。

我從15歲開始跟著父親學徒,一直沒停止過打編。15歲那年我就編出成品來了。

然後把編好的物件背在肩上走街串巷地叫賣,有時候換回紅小豆,有時候換回大米或蘋果,走到哪賣到哪兒,換到哪兒。

編的人還要負責修理

從前出門叫賣,最多的時候是物與物的交換。遇到有現錢的人家,要麼賣籠筐,要麼賣身上背著的其他用籠筐換回來的東西。然後一身輕裝地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