集寧路當時是一個瓷器的集散地,換句話說,就是一個大的市場。所出土的這7000多件瓷器或以看出來當時它就是一個瓷器的集散地,各個窯口都齊全.但是,它主要的都是日用瓷,可以看出來它是一個為日用瓷所辦的一個市場,像這樣釉裏紅的,一個瓶子,它是一個觀賞瓷。在當時出土的這個數量裏是非常見的。
這個釉裏紅的瓶子,它的裝飾風格是非常奔放的。它跟後來的用釉裏紅去繪畫是有明顯的區別,這在景德鎮的裝飾中,在當時是獨一無二的。集寧路的位置是在蒙古草原的南邊的邊緣,它是農耕文化和遊牧文化一個相接點。
元朝建立以後,元政府加強了對外的一個聯係,那麼這種聯係導致中原的瓷器就向草原方向、向遊牧方向去遊動。我們知道,瓷器是易碎的。在遊牧民族的生活中是一個不方便的器皿,很容易不小心就卒瓦了,碎了。你不小心掉在地上就會摔碎。還有,就是你遊牧民族是不停地要搬家的,經常要隨著牧草要搬家,所以搬家的過程中,這些東西很容易受損。遊牧民族所以愛用金屬器,用皮具,就是皮囊壺,用皮子來盛水。
盡管瓷器在這點上,在抗外力的情況下不如金屬器和皮具,但是它有一個價格的優勢,它便宜。所以它導致這個市場的一個形成。遊牧文化跟農耕文化一直有一種潛在的衝突。當這種衝突在經濟麵前的時候都會退縮,就是說,我們在文化中有些衝突,但是有經濟這個前提的時候,大家都會讓步。
釉裏紅在元朝是一個創新的品種。它在那麼短的時間內,能夠達到內蒙古市場可見它還是有一定的生命力。由於釉裏紅的燒造難度非常大,廢品率非常高。所以它在價格上大大地要高於青花。廢品率高,就得把廢品的成本要加在它燒好的瓷器身上。
釉裏紅的第二個燒造期就是緊挨著元朝的洪武時期。
2004年,美國舊金山一家拍賣行拍賣了一個洪武大盤,直徑45公分,當時成交價是570萬美金,創下了當時的世界紀錄。這個盤子,在舊金山是偶然發現的。盤子的主人叫卡裏斯勒,是個女士,她非常熱愛旅遊,也特別愛收藏中國藝術品。她在1900到1925年期間,她曾三次來到中國。我們知道,今天從美國到中國,就買一張機票就過來了。在當時你要遠渡重洋,到一次中國往返一次,就算點個卯也得一年,時間非常長。所以她在這樣一段時間裏,三次來到中國可見她對中國的這種喜愛。那麼,她在一次偶然的機會下,她買了這樣一個釉裏紅的大盤,是洪武時期的。
卡裏斯勒的父親曾經在19世紀創造了美國一個非常重要的快遞公司,叫快馬快遞公司。他這個公司到今天已經成為曆史了。我們知道,現在世界各國有很多著名的快遞公司。我們常用的像ubs,我們自己也有快遞公司。她之所以當時能買這個東西,可見她的家底也是非常殷實的。這個瓷器在當年她買的時候,盡管我們用今天的眼光看,它可能是很便宜的,但在那個時期可能還是很貴的。
由於這個盤子的直徑碩大,她就用它吃海鮮,擱螃蟹。她這一吃就在她們家擱了有快一百年。這一百年,一直在她們家使用。這盤子的胎比較厚,由於使用比較精心,也沒有磕碰。那麼,老太太都已經去世了,她還留有她當年在中國旅遊時候的照片,坐在一個船上,船後頭還有中國的船夫。顯然,她的家族是不知道這個盤子的重要性的。她家族不知道,就一直在用。
後來偶然的機會被這個拍賣行發現以後,就說:你這個盤子很有意思。你拿過來,我們給你拍拍試試看。在一個不大的拍賣行,拍了570萬美金。那它為什麼這麼貴呢?首先,是它的尺寸。元代的瓷器,尺寸就比較大,它一直影響到洪武。洪武的瓷器尺寸也比較大。所以這個盤子,由於它的尺寸決定了它一個價格。北京故宮博物院的收藏,中也有類似的洪武釉裏紅盤子,尺寸大小也差不多。
現在再想這事,我覺得很有意思。對於卡裏斯勒女士來說,就是無意間喜歡中國的藝術品買了一個東西在使用。一百年後,惠及後人,賣了那麼多的錢。這說起來就跟一句俗語一樣,叫“風水輪流轉,今天到我家“。終於這東西開始值錢了。收藏的樂趣,很多時候就在於此。就是說,我不一定知道它什麼時候值錢,當它值錢的時候,給我們帶來的樂趣反而比我們預想的要更快樂。
釉裏紅在過去是沒有記載的,根本不知道這是什麼東西。它的研究是近些年才開始的。有人認為,洪武跟紅釉的關係跟朱元璋本人有極大的關係。北京故宮博物院的洪武瓷器大約有100多件,80%都是釉裏紅,多於洪武青花的數量。什麼原因呢?我們猜測大約有三條。
第一改朝換代後表示正統的顏色,一般都用紅色。第二,紅色在五行學說中主南方,代表南方的顏色。我們常說前朱雀、後玄武、左青龍、右白虎。青龍代表東方,白虎代表西方,玄武代表北方,朱雀代表南方。比如北京故宮的神武門,原來叫玄武門,避康熙(玄燁)的諱改為神武門。因為在南方發跡,所以朱元璋認為紅色是非常吉利的顏色。第三,他本身姓朱,朱就是紅色。年號洪武,又跟紅諧音。再加上朱元璋曆史上參加的是紅巾軍,導致他對紅色極感興趣,所以現在能看到的洪武時期瓷器,釉裏紅反多於青花。
博物館收藏一隻釉裏紅執壺。這個執壺它帶有蓋,有銀鏈相接。這把壺十分地罕見。它表明洪武時期明政府跟西藏的聯係。西藏是我國領土土,盡管距離非常遠,尤其在古代信息傳達緩慢的時候,那個距離顯得更遠,但曆朝曆屆的中央政府都跟西藏保持了良好關係。這個壺就是例證,當時這把執壺是皇帝贈予的禮物,非常重要,表明了中央政府對西藏的重視。
2006年,佳士得在香港拍賣了一個玉壺春,釉裏紅瓶。這個瓶原來是一對英國夫婦的收藏,在他們家就當一個普通的瓷器,沒有重視。有一次,夫妻倆逛博物館偶然間發現,博物館有一個瓶子跟他們家這瓶子非常地相像。他就想,我得找專家看看。他就把拍賣行的專家請來。專家看到這個瓶子以後,眼睛就放亮,說:“我終於找到一個好東西了。你把這個瓶子交給我們,我們給你拍賣。“那麼,這個瓶子就到了香港,在香港佳士得被澳門工商巨頭史蒂夫·永利以近8000萬的港幣買下。買下以後,他就把這個瓶子捐給了澳門博物館。這是澳門博物館迄今為止收到的最大的一筆禮物。
這個瓶子是澳門博物館收到的最重要的一件藏品,也是一筆最大的財富。我們就有什麼感受呢,就是不管是誰,博物館是收藏的最後的一個歸宿。它是造福於社會的。我們為什麼要做博物館呢?就是博物館是造福不動聲色社會,讓我們的後人看到前人的一個輝煌。
明初洪武以後,緊跟著就是永樂、宣德。我在前麵講過,這一個時期是進入了明朝的盛世,永宣盛世。洪武尚紅的風氣,直接就影響到永樂。這些年,景德鎮出土了大量的永樂的宮窯。其中,有尺寸非常高的釉裏紅的龍紋大瓶,氣勢宏偉。
宣德在曆史上,我們都知道,宣德的三魚碗、三果盤,這些都是一個常見的品種。到宣德這一朝的時候,釉裏紅燒造就變得遊刃有餘了。有專家認為,科學地講宣德釉裏紅不是釉下彩,是釉中彩。這是一個很技術的問題,我們不在這裏去探討。但是不管是什麼,它是一個釉下成色呈現的紅色。很多專家認為,紅釉真正燒造得成功和嫻熟是到了宣德。但近些年看,永樂出土的這東西,可以把這個時期提前。
我早年收藏的時候,看到過一個釉裏紅的三魚高足碗。當時對這東西不是很了解,沒有見過。別人給我拿來看,然後我拿不定主意,覺得這個東西有可能不真。東西擱在我這兒擱了很久,我當時沒有辦法去判定,這個東西是不是宣德的,後來又是還給人家了。等我後來,過了很多年,反過頭來想的時候,知道這個東西是個真的時候,再去找,這東西已經沒了。對我來說,因為沒見過,沒比較,我就無法下這個決心,那就煮熟的鴨子又飛了。
我們今天說越是罕見的東西應該越把握這個機會。可是你有時候沒有能力把握這個機會,所以有一句格言說:“機遇總是垂青有準備的人“。就是我當時沒有這個準備,這東西就不該我得。東西不是很貴,今天想起來,一件國寶要那個價錢,是非常便宜的。可是我當時就是沒有認知,就沒有能買。
釉裏紅到了宣德的時候就突然銷聲匿跡了。我們在講青花的時候講過,宣德以後進入了陶瓷的一個黑暗期,青花都生產得非常少。官窯不見蹤跡,釉裏紅也就停燒了,因為它的難度大嘛。
釉裏紅這一停燒,一下子就過了二百年。到了康熙,它又重出江湖。為什麼呢?我們可以明顯地看到,這個時期的國力在增強。很多學者認為,以科技水平來要求它這是高於青花的一個品種。當釉裏紅剛剛恢複的時候,釉裏紅燒得都偏黑,就是溫度偏聽偏信低。你燒的時候稍微溫度一高,我剛才說了,顏色就沒了。那麼,你放進去是畫著有紋飾的,高溫一過,顏色沒了等於是一個白瓶子,不好看。所以寧肯控製火低一點,所以早期的--康熙早期的釉裏紅經常是泛黑。後來會燒得得心應手,一開始都是泛黑。
康熙釉裏紅,在民國時期是深深地影響老古玩界。很多老師傅都跟我說:康熙的釉裏紅是不得了的收藏。20世紀80年代的時候,我看過一個盤口瓶,畫有龍紋,龍紋就黑。當時我就不太能夠容忍這個黑。我覺得,紅就是紅。如果你紅得發黑,感官上不愉悅,所以就沒有買。也加上當時覺得價錢偏高,就是我覺得你談論更紅一點兒,寫上康熙年製,我就願意買了。
可當時康熙年製這事不是我想寫就寫上去,是康熙時候他不想不想寫。康熙的時候的工匠並不想寫上這幾個字。所以這瓷器上就沒有字,一泛黑,心裏一嘀咕就放棄了。作為個人,我當時的理解力是非常低的。每一人的理解都是逐漸提高的。你遇到一上難題的時候,你能獲得更大的一次提高的機會。所以,有時候難題對一個人來說不是壞事。
雍正皇帝對瓷器的要求非常高。雍正釉裏紅畫得非常精細,主要的特征就是輕描淡寫。畫得筆道都有非常細,一點兒不暈散。乾隆繼承了他爹的態度。《清檔·唐英奏折六十二號》記載:乾隆四年十月二十五日,唐英在北京,太監胡世傑奉乾隆皇帝之命交給唐英釉裏紅掛瓶一件,畫樣一張。並傳旨:“看明瓷器釉色,照紙樣花紋燒造幾件送來,務要花紋清真。並將古瓷樣式好者揀選幾種,亦燒造釉裏紅顏色,俱寫乾隆年款,送來呈覽。“這個乾隆的諭旨說得很清楚,說你看清楚這個樣子。當時宮廷很多瓷器是事先畫紙樣的,不是憑空想象,你給我往瓶子上畫。我先讓畫家設計一個紙樣,瓶子看著不錯,照這個樣子畫,就把紙樣給他。
唐英就看完了這個樣子,得把這個樣子記在腦子裏。然後拿著紙樣就恭恭敬敬地回到景德鎮,然後就遵旨就職開始找最好的工匠,找最好的式樣開始燒造。唐英當時交待窯工就說:你要認真地去做這個事情,要把釉裏紅的這個顏色充分地表現出來。釉水要肥潤,顏色要鮮明。
他交待得都非常清楚,實際上是把皇上交待給他的這個事情原封不動地又交待給員工。唐英後來又給乾隆上了個奏折,告訴皇上,他說:“等燒造好後,奴才親自揀選送京,恭呈禦覽。“就是很重視這事。此事發生在乾隆初年,說明當時對釉裏紅的重視程度非常高,宮廷非常重視這件事。釉裏紅的地位也顯得非常高。
太監拿來的樣品,釉裏紅掛瓶,是什麼呢?我們今天好像聽得不是很懂。掛瓶是一種壁瓶。一般情況下,是指瓷器的半個狀態,後麵是平的,有一個懸掛的地方,可以掛在牆上。乾隆非常喜歡掛瓶。我們有機會去故宮參觀的時候,看看它那三希堂。三希堂有一麵牆上掛滿了各種掛瓶。乾隆很喜歡這個瓷器的品種。
到了乾隆後期,釉裏紅就沒有得到應有的重視。它就沒有突破,大家都限於一種程式,不再想突破這件事了。隨著乾隆盛世的一個結束,釉裏紅的黃金時代也就結束了。晚清的時候,鹹豐一朝曾經燒過一些,畫得就更加細弱,以後就沒有再燒造。這是釉裏紅的整個發展的一個脈絡。
釉裏紅的衰敗,有很多原因。第一個原因,是清代的其他彩瓷品種的出現。清代有很多其他的彩瓷大量地出現,尤其粉彩的出現對釉裏紅產生了強烈的衝擊。釉裏紅從清雅的角度上講不及青花,它是暖調子的,青花是冷調子的。它熱烈又不及其他彩瓷,比如五彩、鬥彩、粉彩、琺琅彩都比它顯得熱烈。所以,從這兩個角度去要求它顯不出它的優勢。第二,康熙時期的紅釉不僅僅是釉裏紅,還有其他的紅釉。比如郎窯紅、豇豆紅,雍正時期的祭紅,乾隆時期的珊瑚紅、礬紅,各種紅釉的出現導致大家對釉裏紅那個紅的興趣逐漸喪失。這是第二個衰落的原因。第三,釉裏紅盡管它工藝成熟了,但是它燒造難度和成本依然很大。它在市場上就缺乏相應的競爭力。
清代有一個很喜歡寫陶瓷詩歌的一個詩人叫龔鉽,他在《景德鎮陶瓷歌》中這樣寫道,他說:“市上今傳釉裏紅,唐窯獨著百年中。暗然淡簡溫而理,都識先生尚古風。“他這裏提到了唐窯,就是唐英。他說:乾隆時期市上還很流行釉裏紅,唐英能夠把這個釉裏紅的生產能夠獨領風騷一百年。但是它這個瓷器還是顯得比較暗淡,還顯得比較溫和,所以就隻有唐英一個人能夠認識這個古代的這種風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