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代是中國人的起居習慣發生巨大變化的一個時期。從東漢開始就有“胡坐”的記載了,從東漢一直到唐,是完成中國起居變化的一個漫長過程。唐代加快了變化的速度,為什麼呢?因為唐代的經濟發達,外來文化迅速增多,人們的生活頻率加快。比如我們今天的生活跟過去比較,今天的生活頻率非常快。我們今天一年接觸的事情,可能過去十年才能接觸到。
著名的《韓熙載夜宴圖》,了解中國繪畫史的人都知道這件國寶。在這幅畫裏,韓熙載五次出現,三坐兩站。其中有一次是盤腿坐在椅子上,盤腿坐是一個習俗。比如在陝北鄉下呆慣的人進了城,他總願意蹲著,因為他從小習慣了,他覺得坐在沙發上不舒服。韓熙載也是這個情況,即使地位很高,讓他垂足而坐,他也不很舒服,所以要盤腿坐在椅子上。這幅畫充分證明了我們改變起居習慣的一個中間過程。
宋代是中國所有家具定型的一個最後時期。胡床,到宋代也發生了重大變化。我們坐的馬紮是臨時性的坐具,它有一個缺點,就是不能靠、不能倚。但是到了宋代以後,宋代人把它改造了。我們說過,宋代人非常貪圖安逸,他希望胡床能更舒服些。這時的胡床吸收了圈椅上半部的特征,增加了靠背和扶手,這樣就可以倚靠了。所以這時它的名字又改了,叫做“交椅”。稱為椅,就必須可以倚靠。
我們可以對比一下唐代和宋代的詩詞作品,就可以看出來胡床功能上的變化。比如劉禹錫《洛中逢白監同話遊梁之樂因寄宣武令狐相公》:
借問風前兼月下,不知何客對胡床。
李頎《贈張旭》:
露頂踞胡床,長叫三五聲。
“對”和“踞”是詩人對胡床的兩個動作,踞,就是盤踞。
宋人秦觀則在《納涼》中說:
攜杖來追柳外涼,畫橋南畔倚胡床。
憩,是小憩;憩午暑,就是睡午覺。既然能睡午覺,就肯定能倚靠。詩歌中的這種細微表現能夠明顯看出來,胡床改為交床,交床改為交椅在功能性上的進化。
交椅有什麼特點呢?首先是體輕。宋人陶穀在《清異錄》中有這樣一段記載:“轉縮須臾,重不數斤。”“轉縮須臾”,是指在很短的時間裏就可以打開;“重不數斤”,就是說分量很輕。
第二個特點就是腿部交叉,可折疊,便攜。但同時缺陷也出現了,由於受力點在中心部位,就是“交午處”打一個圓洞,肯定傷害了木頭,但偏偏它那個地方要承重。中國的椅子大部分是四足落地,承重在四個足上,所謂“立木頂千斤”。交椅則不同,所有的力量都在這個交叉軸心上,讓它撐住全部重量大有難度,所以不結實。
1996年,美國紐約佳士得公司拍賣過一隻黃花梨交椅,這隻交椅記錄非常好,很多人都去參加競拍,最後被美國一個富翁以50多萬美金買下。後來捐給美國明那波裏斯(minneapolis)博物館。明那波裏斯是美國中部的一個城市,這個富翁的家鄉。明那波裏斯博物館接受了如此重要的捐贈,非常高興,設了一個專門的展區,把交椅放在中間,供大家參觀。對於美國人來說,這椅子太新鮮了,造型優美,還可以折疊。美國人對文物的態度,跟我們有點兒不一樣。美國人希望參觀者能夠更加親近展品,於是就允許每個人都坐上去試一試。這是他們做出的一個後來看來很錯誤的決定。
這個展覽在當地很轟動,很多人都去看。有一天來了一個胖子,一進門,就忽悠忽悠衝著椅子去了。他聽說這椅子能坐,就要試坐,工作人員也不能攔他,要攔他就有歧視之嫌。胖是個自然現象,你不能歧視他,對吧?所以就允許他坐了。工作人員也想,那麼多人都坐了這椅子,也沒問題,就讓他坐一下吧。沒想到,胖子往交椅上一坐,椅子啪嚓嚓塌成了平地。我估計這胖子得有300多斤重。胖子坐在地上,非常懊悔。第一個反應就是他願意賠償。這時候,博物館的人都衝出來扶著他,說:“這事兒也不能賴您,這椅子都400多歲了,沒想到終於毀在您這兒了。”隨後,美國明那波裏斯博物館聘請了很多專家給這把交椅會診,重新修複。徹底修複後,重新展出,但是再不允許人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