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力好像對小偷並不感興趣。他見到李大祥,就跑過去和李大祥打招呼。李大祥掛著曖昧的笑容和他說笑。
“最近有什麼好玩的地方嗎?”李大祥拍了拍姚力的肩,“有好玩的地方別忘了叫哥們。”
“哈哈,大祥,你瞧我都為革命受傷了,哪有心思玩啊。”
“你那幾根花花腸子誰不清楚。這又能礙得了你?”
和李大祥胡扯了一通後,姚力靠近了打鬥現場。姚力和他的手下卻沒有行動,在一旁冷眼看著民工們打小偷。小偷已經昏過去了。俞智麗急了,她大聲地對姚力說:
“快把他們支開呀,要出人命的。”
“怕什麼怕,不就打死一個小偷嗎?”姚力輕描淡寫地說。
這時,姚力看到陳石也站在一旁,很誇張地同陳石打招呼,看上去很熱情,其實臉上布滿了矜持。這是一種互知底細的人才有的故作自尊的表情。
“怎麼受傷了?人民警察為民負傷了?”陳石開玩笑。
“哪裏,哪裏,不小心,自招的。”
說了幾句,陳石借故支開了。他們雖然是老熟人,但他們有十年沒來往了。每次都是這樣,他們在某些場合見了麵,彼此都會裝出一種心照不宣的客氣。
他們認識那會兒正是“文革”的高潮時期。陳石是機械廠的造反派,姚力還在讀書,是學生中的造反派。他們原是兩個派別,因為當時的機械廠是半軍工企業,造反派有武器,學生們很羨慕,就投靠了他們。當時,他們揪出了很多當權派,有機械廠的,也有別的單位的,他們把當權派統統關押在機械廠的倉庫裏麵。當時,陳石和姚力等幾個人看管著這些人。他們給當權派吃很少的東西,家屬們怕他們餓死,就托人帶來吃的。他們也不拿給囚禁著的人吃,好吃的自己吃掉,不好吃的丟棄在隔壁倉庫裏。後來,這些食品發臭了,臭氣到處飄。姚力想出了懲罰當權派的辦法——拿這些發臭的食品,強迫那些當權派吃掉。
多年來,陳石不願意想起這些事。當年他們怎麼會這麼殘忍呢。當年,捫心自問,他不但沒有意識到這是殘忍,反而覺得這是一種高尚,是一種革命情懷,他根本沒有把那些人當成人看待。邪惡的快感當然也是有的,但更多的是一種崇高感。要說他同這些人也沒有私仇,可他就是仇恨他們,就好像他們是這個時代的絆腳石,必須把他們剔除。革命就是這樣,如果不把內心的仇恨激發出來,怎麼會有革命行動呢?革命是建立在仇恨基礎上的。
這些年來,他把所有的精力都投入到工作上。他想做事,他是有才幹的,很多人都承認,這也是他在“文革”結束後,重新爬起來,混到今天這個地步的原因。可是有人卻不放過他。這些年來,無論他在哪個單位工作,揭露他在“文革”如何整人的匿名信一直跟隨著他。他是在前幾年才知道這事的。當時,他正積極為升任局長活動,結果沒有成功。後來,一位一直來對他照顧有加的首長告訴了他這件事。他明白了,他這輩子不可能再升官了。後來,他多方查證,才清楚是誰在告他。是王世乾。他沒有吃驚,相反平靜地接受了。他想起來了,王世乾曾來過他的辦公室,同他閑聊過一些無關痛癢的事。他當時就覺得這個平靜的老頭,這個瞎子身上,似乎有著驚人的秘密和能量。他認為這是自己的報應。他了解了這事後,心反而平了,欲望不再像以前那麼強烈了。總之,他變得塌實了,他想做出一些實實在在的事,他希望自己能憑良心做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