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樣,女友的骨灰盒伴隨了他半年。後來,他就有些幻覺。直到他的父親把他帶回家。回家的時候,他唯一想的就是把那骨灰盒帶走。他帶著它回了家。他休養了一陣子,就去機械廠上班了。
回家後,他的情緒好多了。他的個性是比較孩子氣的,也是討女人特別是年長一些婦女喜歡的。他的嘴巴也很甜,經常令那些婦女心花怒放。但這隻是他的表麵,他的內心依舊懷著仇恨。懷著對這個世界的不信任。比如,那時候,他經常對俞智麗的所作所為不以為然。他覺得放眼望去,這世界基本上充滿了罪惡,你不會碰到幾個好人。像俞智麗這樣的好心人應該是絕無僅有的。這不是產生聖人的年代,產生聖人的年代早已過去了。他認定俞智麗也就是一個假好人。當然,除了仇恨,他的內心還是有溫柔的部分,那就是對女友的懷念。但這溫柔和仇恨有時候是一體,相生相伴,是一個硬幣的兩麵。
自從來到工會跟著俞智麗做事以來,他幾乎已經忘記了女友。是俞智麗事件讓他重新想起舊事來。他不知道為什麼俞智麗這件事會讓他想起女友。這兩者之間有什麼聯係嗎?他嚇了一跳,他竟然有這麼久沒想起女友了。
他從機械廠出來,就往家奔。他獨自住著一套公寓。公寓是他父親利用手中的權力搞來的。像他父親這樣的領導幹部,每個人的手中都有幾套房子的。女友的骨灰盒他放在箱子裏。他不能裸露在書架或桌子上,他的父母有時候會來這裏看他的。尤其是他的母親,經常來這裏替他整理東西。他的箱子上著鎖,除了他誰也不能動它。現在,他把它拿了出來。這盒子,他是在火葬場裏挑選的。火葬場的大廳的小賣鋪裏有很多種骨灰盒,他挑中它是因為它看上去比別的盒子要小一號,精致靈巧,就像女友,更重要的原因是這盒子上麵雕刻著兩朵荷花,而女友的名字中剛好有一個“荷”字。盒子是放在箱子裏麵的,所以取出來時,一塵不染,散發著暗紅色的光澤。
他把骨灰盒放在桌子上。他對著它發呆。他在追問自己,為什麼俞智麗事件會讓他想起女友。他感到其中所體驗到的孤獨感和空虛感是相同的。當年,當女友離他而去時,他感到自己被孤零零地拋棄在這個世界上。是的,拋棄。就是這種感覺。這種感覺讓人受不了。當他聽說俞智麗和一個從刑滿釋放犯私奔時,他首先感到的是被拋棄。接著一種深刻的失敗感和無處著落的人生虛空感湧上心頭,緊隨而來的還有一股想要發泄的無名之火,就好像自己被俞智麗愚弄了。為什麼自己會有被愚弄之感呢?一直以來,俞智麗並沒有向他承諾過什麼呀!他跟著她,完全是他自己的意願。
現在,他已不像剛聽說她私奔時那麼激憤了。他已在心裏為她尋找各種各樣的理由。是呀,她這麼做一定有理由。他相信,她以前的所作所為都出於真誠,否則的話,那她真是天下最大的騙子。一個騙子如果能做到如此克已,那也是一個神聖的騙子。他們說,多年前,俞智麗曾經被人強暴過,他們還說就是那個施暴的人把俞智麗帶走的。她這樣做是為什麼呢?她想用她聖母般的情懷去洗涮他的罪惡?如果是這樣,那她真比特麗莎女士還要偉大,她也可以去得諾貝爾和平獎了。不管是什麼原因,他以為,俞智麗這樣做一定有她自己的邏輯,有著不為人知的原因。也許他得問問她,為什麼做出這樣驚世駭俗的事情。他實在想不出來。
這天,他坐在那裏,一直想到晚上。月亮出來了。月光非常皎潔,把窗外的一切照得幹淨、透亮,就好像世界剛被清水洗滌過了一樣。但他知道,這世界是汙穢的。也許,她的私奔也是迫於這汙穢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