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兒問:“媽媽呢,媽媽為什麼不來接我?”
王光福說:“媽媽單位有事,叫爸爸來接。爸爸來晚了,對不起啊。”
回到家,王光福打開電視,讓女兒看動畫片,自己開始做飯。室內的聲音他全然沒有聽到。他一直注意著室外的動靜。他的聽力超常靈敏,好像他的聽力能抵達這個城市的所有地方。這個城市充滿了喧嘩,沒有安靜的時候。人們的排泄物不但出自下半身,還出自上半身,還指思想和聲音。人們總是要發出各種各樣奇怪的聲音。王光福希望這世界很安靜,所有的聲音都消失。有時候,他甚至希望這個世界所有的人都消失,隻留下他們三個人。這樣生活就簡單了,就沒有這麼多千絲萬縷的聯係了。人與人的聯係有時候真是危險叢生。
一會兒,菜都做好了。因為剛才一番折騰,做好菜,已是七點。俞智麗還沒回家。他們沒吃飯,一直等著俞智麗。女兒餓了,她吵著要吃飯,王光福就耐心地勸她,讓她先吃一點餅幹。女兒一臉不高興。王光福這種自虐的行為中其實也有私心,他想通過這種行為令俞智麗產生內疚感。
俞智麗回到家已是晚上九點鍾了。她看到桌上整整齊齊放著碗筷小菜時,皺了一下眉頭。她說:
“你們幹嘛不吃飯。”
“還不是等著你!”女兒的話中有刺,有委屈,也有譴責。
俞智麗就不吭聲了。她沒想到王光福這麼晚了還等著她。她雖然對王光福的做法不以為然,但她知道這其中的意思。
一家人開始默默地吃飯。俞智麗的臉上沒有半點歉意,就好像她不接孩子並且這麼晚回家是件偉大正確光榮的事情。王光福問她:
“你去哪兒了?”
“單位有事。”她頭也沒抬。
撒謊!王光福內心在痛苦地尖叫。當然他也沒有證據,他隻是憑感覺認為她是在撒謊。她單位能有什麼事呢?如果工會都要加班加點幹活兒,那這個國家真是有希望了!
“什麼事弄得這麼晚?”
俞智麗白了他一眼,沒再說話。她今天沒有胃口,不是今天,這段日子她好像沒吃下去什麼東西,肚子也沒感到餓,精神還很點兒亢奮。女兒一直直愣愣地看著她,就好像她身上有什麼不對勁的地方,是一個怪人。她看了看自己的衣服。還算整齊吧。她笑了笑,伸出手去撫摸女兒的頭。她問:
“今天在幼兒園玩得高興嗎?”
女兒把頭一側,沒讓俞智麗碰到她。俞智麗就站起來洗碗去了。平時都是王光福洗的,所以,王光福就不安起來。他說,你坐著吧,我來洗。俞智麗說,我來吧,你給女兒洗漱一下,讓她睡覺吧,時間不早了。王光福就不再堅持。他看了一眼俞智麗嚴肅的神色,突然有個預感,他將失去這個女人。這個想法嚇了他一跳。他馬上安慰自己,她就是這樣的人,失魂落魄的樣子也不是一次兩次了,也許什麼事兒都沒有。
等俞智麗洗好碗,女兒已經睡熟了。王光福在房間裏坐著。他沒看電視,顯得有點坐立不安。俞智麗進了女兒的房間。她打開燈。女兒熟睡的樣子非常安詳、甜美,熟睡中的女兒有一張天使一樣的小臉。她喜歡女兒熟睡中的樣子。她忍不住在女兒的臉上吻了一下。俞智麗的眼淚嘩嘩地流了下來,那是因為她的內心充滿了不安和愧疚。此刻,女兒像荷葉上的一粒水珠,純淨,脆弱,無助。她感到自己可能不是那托舉著她保護著她的荷葉,而是凶險的風浪。
女兒在睡夢中抱住了她的脖子。她索性躺了下來,把女兒的小臉埋在自己的懷裏。她的臉上布滿了淚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