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想得越多,就越不能原諒自己。她是有罪的。她一直擔負著害死母親的罪,現在還擔負著害那人的罪。她不知道自己是怎麼回事,她來到這個世上好像是專門來害人的,她竟然給予別人如此致命的傷害。她覺得自己就像一個魔鬼一樣,麵目可憎。她一點都不喜歡自己了。她憎恨自己的一切,她的容顏、頭發、身體和思想,甚至包括肚子裏的孩子。她覺得像她這樣的人不配有孩子。她的心好像快要消融了。她真的希望自己迅速消融。她想,也許消失才是真正的解脫。
她覺得不能再繼續害那個人了。既然過去對他的指控是個不可原諒的錯誤,那就不應該再讓這種錯誤延續下去。靠著王豔的幫助,俞智麗後來找到了處理老猴案子的那個派出所,找到了老猴的案宗。果然,案宗裏詳細記錄著共青林的強暴事件。白字黑字,確係老猴所為。回憶往事是痛苦的,但現在對俞智麗來說,還魯建以清白比她承受的痛苦重要得多。看了卷宗,俞智麗很奇怪,既然警方已經抓了肇事者,為什麼還不放了魯建呢?他們竟然對如此明白的冤案無動於衷。俞智麗決定盡其所能為魯建洗刷冤屈。事實上這事並非那麼簡單,俞智麗幾乎跑遍了這個城市的所有執法機構,他們都告訴她一套也許永遠都不可能完成的程序。後來,他們知道俞智麗就是那個被侵犯的婦女時,他們就不再認真對待她,而是把她當成一個神經病,連口舌都懶得費了。俞智麗跑了一圈,發現她依舊在原地打轉。
王豔說:“你別白費力氣了,他們寧可冤枉好人也不會承認自己錯誤的。”
俞智麗隻好放棄自己的努力。但她發現已經停不下來了。她在行動的時候,她的內心還稍稍平靜一點。一旦停下來,她便恍惚起來,就好像突然失去了生活的方向一樣。她變得寢食難安,甚至忘記了肚子裏的孩子的存在。隻有在肚子裏的孩子輕微跳動的時候,她才會回到現實之中,但片刻後,她的思緒就會跑得很遠。她現在完全被那雙眼睛控製住了。
她打算去監獄看看他。她打聽到魯建所在的監獄在另一個地區,坐火車得花上五個小時。去之前,她同王光福打了個招呼,不過她沒講明她去幹什麼。王光福這幾天覺得俞智麗有點怪異。不過,俞智麗一直有點神秘兮兮的,整天以為有什麼大事要發生,其實沒事。
俞智麗坐在火車上。火車聲單調、幽暗。俞智麗的眼前一片虛像。這同她內心的茫然有關。現在,她知道她其實是瞎的,一直是瞎的,她的心從來沒有明亮過,她的整個身心已被黑暗所覆蓋。現在,她看到了光,光亮在火車的前方,來自她要去的地方。她也不知道前方有什麼等待著她,此刻她把前方當成了聖地。
但當那座古怪的建築出現在俞智麗前麵時,那光芒卻沒有看見。眼前的建築冰冷、堅硬,有著不可動搖的意誌。她明白這裏不可能拯救她,隻能審判她或囚禁她。她的身心一下子被恐懼充滿了。她甚至想馬上逃離這個地方。就好像如果踏進那地方,她就永遠不能再出來了一樣。但她還是冷靜下來了。她是來贖罪的,她必須去見那個因她坐牢的男人。她進去了。她覺得每一步像是踏在自己身上。她認為她確實應該狠狠地踐踏自己。
一個年輕的幹警接待了她。幹警用奇怪的眼神看了看她。幹警問她同魯建是什麼關係。俞智麗說她是魯建的朋友。幹警黑著臉自語道:“好像從來沒人來探望過他。”俞智麗驚愕地看著他,但幹警沒再吭聲。年輕的幹警進入一扇鐵門。透過玻璃窗,俞智麗看到那幹警消失在走廊盡頭的轉彎處。
一會兒,走廊上出現了沉重而笨拙的腳步聲。俞智麗站在玻璃窗前,等待著那人從拐角處出現。她的胸膛猛烈地起伏。她沒想到腳步聲帶來的是某種暗影。就好像獵物突然出現在獵人麵前,既讓人激動,又令人覺得危險。他終於在拐彎處出現了。他目光空虛,好像沒有內容又好像有一種看透了一切的堅定。他比以前強壯了也堅硬了,他走路的樣子看似笨拙,卻像坦克一樣,有一種橫衝直撞的勁兒。他如果向她走來完全可以把她碾碎。但當那幹警同他說話時,他會突然變得非常卑微,點頭哈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