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再“爬格子”
我不再“爬格子”了。
是“改行”了?不,不是。我的文章還在報刊上不斷發表,我的書還在不斷出版。我依然在幹我的本行——作家。
我不再“爬格子”,不再用筆,不再用方格稿紙,一改幾十年伏案寫作的習慣——因為我用電腦寫作了!
從此,我在寫作時不再低頭,而是抬起了頭。十個指尖在鍵盤上飛舞,就像鋼琴家瀟灑地彈著鋼琴。我的文思,在劈劈啪啪聲中,凝固在屏幕上,凝固在軟盤裏。
在中國作家之中,我算是電腦世界的第一批“弄潮兒”中的一個。這一方麵當然由於我出身理科,學電腦當然比文科出身的同行們快;另外,也由於我很早就接觸了電腦。早在1973年我就擔任影片《電子計算機》編導,采訪過當時的中國電腦界,到過許多電腦機房。複旦大學物理係一位電腦教師曾教我“與門”、“或門”、“非門”以及二進製等電腦基本原理。那時的一台晶體管電腦,主機就要占一個大房間。一個閃耀著紅色小氖燈的控製台,像一架鋼琴那麼大。我曾到河北徐水采訪當年中國最先進的電腦,每秒鍾可以運算一百萬次,那台電腦的主機機房足有一個籃球場那麼大。那時,我壓根兒沒有想到,電腦會飛入尋常百姓家。
我頭一回知道電腦跟作家結緣,是在1982年10月。來自美國的“皇家海盜號”豪華客輪,駛抵黃浦江。我在碼頭迎候美國著名作家、75歲的羅伯特·海因來因。海因來因跟我說起,他是用電腦寫作,我當時非常驚訝。我詳細問他如何用電腦寫作,他拿出一張他在書房用電腦寫作的照片送給我。我見到他的書房裏安放著一台電腦,那顯示器看上去像十四英寸的電視機。在另一張照片上,海因來因正在用電腦打字。
這是我頭一回見到作家用電腦寫作。不過,當時我的感覺是仿佛離我很遠很遠,好象發生在遙遠的星球上一樣……
沒想到,十年之後,電腦居然也跟我結下不解之緣。那是在1992年,我花了三千多元人民幣買了一台“286”單色電腦,還花了七百多元買了一台吱吱作響的色帶打印機,用紅色“夏利”出租車運回家中的時候,在鄰居們的眼中,我仿佛買了一輛凱迪拉克轎車一般。
那台286電腦,單色顯示。所用的軟盤是大餅那麼大的五寸盤。
剛剛買回電腦,我興高采烈。可是,這股熱情隻維持了三天。
中國作家用電腦寫作,比起美國作家困難得多,美國作家直接用英文輸入就行,而我必須學習漢字輸入——用英文鍵盤輸入漢字,不那麼容易。我們老祖宗犯了很大的“錯誤”,那位倉頡造出了像形文字,而不是拚音文字。想把成千上萬個方塊漢字,通過26個字鍵輸進電腦,實現“人機對話”,就必須通過各種各樣的“碼”,學起來相當困難。用鍵盤上那26個英文字母打中文文章,對於初學者真是難於上青天!
那台電腦在我的書房裏閑置了三個月,落滿灰塵。
我打算退掉這台“無用”的電腦。就在這時,朋友們向我推薦了“表形碼”。在電腦中裝入“表形碼”軟件之後,一邊看說明書,一邊居然打出了漢字。盡管頭一天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打了一千字,畢竟成功了!我開始用電腦寫小文章,然後用打印機打印出來,雖然寫得非常費勁,我卻樂不可支。
我靠“自學”掌握了漢字輸入法。當時,我正在寫一部50多萬字的長篇。我已經手寫了六萬多字。我麵臨抉擇:繼續手寫呢,還是用電腦來寫?要知道,新學乍練的我,用電腦寫小文章已經夠吃力的,寫長篇簡直是“愚公移山”了。
我堅信,熟能生巧。我堅持用電腦寫長篇,居然越寫越快,比手寫快多了,輕鬆多了。從此,我告別了“伏案寫作”,告別了“爬格子”……
從此,我再也不“爬格子”。電腦成為我的“密友”。我終日坐在電腦前,進行“人機對話”。
我終於“自學成才”——我沒有進任何電腦培訓班,硬是“摸著石頭過了河”!
那麼多年,我一直用筆寫作,曰“筆耕”。我的右手拇指上,長著黃豆般大小的老繭,自從用電腦寫作,我不再“筆耕”,那手指上的老繭也就無影無蹤。
往日,我寫的文稿中,簡體字裏往往不自覺地夾雜著幾個繁體字,或者不規範的簡體字,給編輯和排字工人帶來麻煩。如今,隨著一陣陣吱吱聲,打印機吐出整整齊齊的文稿,每一個字都符合文稿,每一個字都符合規範。
往日,我寫的文稿中,總有塗塗抹抹的修改之處。然而,如今一切修改都是在屏幕上進行,沒有留下任何痕跡。打印出來的文稿幹幹淨淨,漂漂亮亮。
往日,給香港、台灣的報刊寫稿、寫信,盡管我能寫一手繁體字,但是往往在繁體字中總會夾雜著幾個簡體宇,而且寫慣了簡體字改寫繁體字總覺得不順手。如今,隻消按一個電鍵,用簡體字打好文稿一下子全部變成了繁體字,真是方便極了。
往日,一部長篇寫完,厚厚的上千張稿紙,足有一尺高,好幾斤重。如今,儲存在一張小小的軟盤裏,不過一本護照那麼大。
往日,一部長篇手稿要複印一份,頗為費事。如今,用軟盤拷貝,幾秒鍾就完成了……
就這樣,我“換筆”了。
從此,我抬起了頭。
從此,我不再“爬格子”了。
我笑稱用電腦寫作是“十指打天下”。
電腦一絲不苟。我給它輸入命令時,錯了一個字,甚至錯了一個標點符號,它馬上會作出反應,拒絕執行。有時,我打了一個字,怎麼也打不出來。後來,一查電腦字典,這才明白我所寫的字,筆順不對,或者少了一點、多了一橫,電腦一概“不予處理”。跟電腦打交道,必須養成一絲不苟的工作習慣。
電腦有條有理。用電腦寫一篇文章,哪怕是一封短信,馬上便進入目錄。隻消查一下目錄,可以隨時按照目錄在屏幕上顯示文章。我用電腦打完一部50多萬字的長篇,查一下目錄,發覺第幾章是在哪一天幾時幾分完成,全都“記錄在案”!一切都有條不紊,清清楚楚。跟電腦打交道,必須養成條理化的工作習慣。
電腦具有極強的記憶力。我把我常用的詞組輸入電腦。每輸入一個詞組,它立即按照順序排好。我建立了我的寫作詞組“倉庫”。要用時,隨時可以從“倉庫”裏調出來,非常方便。建立了寫作詞組倉庫之後,大大提高了打字速度。
電腦很好玩。掌握了電腦的訣竅,如同變魔術一樣,把一篇文章這麼編,那麼刪。把這一段移到這兒,把那一段搬到那兒,移來搬去,打印出來時,不留任何修改的痕跡。有時,我把一篇文章變換不同的字體,一會兒這麼排,一會兒那樣排,直到達到最佳排版效果。
電腦“時裝”不斷更新
自從電腦成了我的“密友”之後,在我的書房裏,放著五部電腦:從最初的的“286”,到後來的“386”、“486”、“586”,直到我的小兒子送給我的最新式的“686”。
人們常說,女人是時裝的奴隸。時裝不斷更新,惹得女人們不斷破費買最時興的款式。電腦也成了“巴黎時裝”,不斷升級換代。我呢,成了電腦的奴隸,書房裏的電腦也不斷升級換代。
買電腦是最不保值的。電腦的價格往往在一年內跌了一半。買電腦是在使用中創造價值。一位電腦專家說,一台電腦的平均壽命不到兩年。這倒不是說,電腦在使用兩年後就壞了,而是說隨著新式電腦的出現,兩年前的電腦早已相形見絀。
盡管如此,懷舊的我仍舍不得扔掉那台功勳顯赫的“286”,因為我的許多長篇最初就是用這台單色屏幕的“286”敲出來的。至今,這台“286”還保持良好的運行狀態,可以隨時投人工作。
我的家成了“電腦之家”、“網上家庭”。我的妻子也能夠在電腦上飛快地打字。兩個兒子、兩個兒媳也都擁有電腦。我的全家都成了“網蟲”。
電腦的“時裝”不斷更新,我也跟著“亦步亦趨”。
手提電腦開始流行的時候,我買了一台“386”手提電腦。對於經常人在旅途的我來說,這一下子方便多了。在旅途中有所見,有所思,隨時可以“敲”進電腦。
當“586”風行的時候,我曾不以為然。我說:“‘586’不就是速度快一點罷了。對於寫作來說,‘286’也就足夠了。”我的小兒子卻堅持要買一台“586”給我。他知道,我天天坐在電腦前工作,買電腦送給我比送什麼都好。
自從有了“586”,裝上了“Win95”,我才明白什麼叫“鳥槍換炮”!
盡管掌握“Win95”又經曆了一番“摸著石頭過河”的曆程,我又一回“自學成才”了。“Win95”用了一年多,又改裝“Win98”。“Win98”用起來比“Win95”更加方便。好在“Win98”在操作上跟“Win95”大同小異,用不著再從頭學起。
自從跨入“586”時代,我的電腦不再是單純的打字工具了,電腦變成了“多功能”。我用電腦放CD、VCD。自從裝上掃描儀之後,我可以把家庭影集“掃”進電腦。
“586”帶給我最大的樂趣是上網。從此,我的電腦再不形單影隻。我的電腦成為那無際無涯的網絡中的一員。“秀才不出門,全知天下事”,在網絡時代變成了現實。迅捷的“伊妹兒”,使天涯若比鄰,地球變成了“地球村”。
我在香港用數碼照相機拍攝的照片,用“伊妹兒”發到上海。我尚未回到上海,家中電腦屏幕上便出現我在香港的照片。
隨著電腦升級換代,我的打印機也在不斷更新:從最初的色帶打印機,到後來的單色噴墨打印機,直到如今的“彩噴”——彩色噴墨打印機。
有了“彩噴”,我可以“噴”出彩色照片了。
就連我的電腦桌,也在不斷升級換代:
最初,我沒有電腦桌。我把那台“286”放在我的寫字桌上,拉開當中的抽鬥,用來安放電腦鍵盤;後來,買了一隻電腦桌。不過,那隻是一張普通的電腦桌,寫作時還得在旁邊放一張書桌,以擺放各種參考資料;如今,我用的是三層的電腦桌——底層放主機,中層是顯示器和書桌,而“上層建築”則放著打印機、電話以及台燈。
我連鼠標也更新了。我買了最新式的“雙飛鼠標”,可以上、下翻頁,也能左右橫移,使用非常方便。
我在網上發現一根“繩”
網上衝浪,非常愜意,從這個網衝到那個網,從這個國家衝到那個國家。網上無需簽證,也沒有邊界。
每天,我從網上“捕獲”大量信息。不論世界哪個角落發生的新聞事件,都通過這張巨大無比的網,迅速傳到我的電腦屏幕上。
網絡是那麼迅速。2001年1月下旬,我剛從西安飛回上海,便從香港的網頁上見到轉載《西安晚報》關於我在西安的報道。
就在查閱了那篇報道之後,我又從上海“衝浪”到了武漢,在《長江日報》的“電子版”上,見到“葉永烈”三個字。我趕緊收住“衝浪板”,細細查看,這才發現:原來,《長江日報》把我的紀實長篇《陳伯達傳》新版本搬到網上。
《陳伯達傳》新版,是在1999年初由人民日報出版社出版的,分上、下兩卷,從最初的30多萬字增加到58萬字。然而,《長江日報》的網站顯然把《陳伯達傳》進行縮寫,分割成字數均勻的91段。
此前,我已經發現網上多處把《陳伯達傳》新版本全文搬了上去,但是那些往往隻有網址,沒有詳細地址。這一回,《長江日報》“有名有姓”,而且在網頁上還標明聯係電話。
我試著按照那個電話號碼打過去,確實是《長江日報》“電子版”編輯部。他們告訴我,《陳伯達傳》是在《長江日報》的“子報”——《晨報》上連載之後,由他們搬上網的。正因為是連載,所以每一段的字數都差不多。那91段,表明《晨報》連載了三個多月!
《晨報》改寫並連載我的長篇,事先不打招呼,事後也不告知,居然如此無視於作者的著作權。如果我不上網的話,根本不知道。
我撥通了《晨報》總編輯的電話。他一聽是我打來,顯得非常客氣,一麵承認《晨報》確實連載過《陳伯達傳》,一麵對於沒有征得作者同意而連連道歉。他還說,他的妻子是記者,曾經在武漢采訪過我……
既然對方承認了錯誤,並表示馬上寄連載的報紙以及稿費給我,我也就不予追究了。
我放下電話,對妻說:“我最初在網上發現一根繩,拾起繩子,結果發現繩子後麵是頭牛!”
“伊妹兒”帶來的喜悅
網絡已經成為我的生活不可分割的一部分。
每天清早,我撥開電腦的開關,就意味著一天工作的開始。我打開電腦之後的第一件事,就是查看電子信箱中有沒有“Email”。
不知道是誰,把“Email”譯成了“伊妹兒”,這一“黑妹牙膏”式的名字已經在中國廣泛流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