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子裏的夾竹桃開了,一大片一大片的桃紅連亙在一起遮蔽了圍牆,仿佛院子的邊界都消失,四周是無邊的花海。月色那麼明亮,銀白的月光將花的枝葉投影於地。
花皮球在地上蹦蹦跳跳。
‘啪嗒’
‘啪嗒’
這樣的輕響回蕩在安靜的月色裏,就好像是迷幻的夢境。
童謠聲由遠及近,黑發的小姑娘口齒不清的唱著童謠赤著腳踏過青卵石小道追逐著花皮球。
煙,煙,
北風吹上天。
團團旋,
窩裏亂。
北風來,
吹便散。
花皮球停在欄下,白夜加快腳步撿起了地上的皮球。突然有人喊著白夜的名字,白夜抱著花皮球望了望四周,在牆頭一個女人的頭微笑著,一遍遍的重複著。
“白夜,白夜。”
那個女人很美,梳著朝天髻,淺笑盈盈的樣子在月色下猶如謫仙一般。
這一瞬間,一種恐懼感讓白夜後退了一步,記憶裏突然隱約的出現一股硫磺的味道伴隨著灼熱的溫度和紅色雙目。白夜不知道那是什麼,也明白那個東西和這個美麗的女人看起來沒有半分共同的地方,但是她從兩者之間隱約察覺到了些相似的東西。
那種黑暗的東西,是相似的。
它們同樣會吞噬人。
白夜抱緊了手裏的花皮球,轉身順著來時的青石板啪嗒啪嗒跑了起來。
一切都在那個遠遠地童謠聲裏清晰又模糊。
煙,煙,
北風吹上天。
團團旋,
窩裏亂。
北風來,
吹便散。
白夜慌忙的跑回了屋子,明亮的廚房裏,一個穿著白圍裙的女人正在洗碗,白夜跌跌撞撞的丟下花皮球然後抱住了女人的腰。
“小夜?”蘇素魚蹲下身抱住自己的小女兒,白夜隻有三歲,沒辦法準確的表達出什麼,她隻是將頭埋在自己媽媽的頸窩處什麼也不說。蘇素魚隻當自己的女兒是在撒嬌,她輕輕的拍了拍白夜的背,叫來屋裏的張媽帶著白夜去洗澡。
白夜的腳黑黑的,因為到處亂跑沾了不少灰在木製地板留下了幾個小小的腳丫印,但是張媽不在意,張媽喜歡小孩子,她自己也生了4個孩子,因為缺錢養才到了大城市幹保姆,留下她的酒鬼丈夫和四個孩子在那個偏僻的小村。她最多的表情就是對著白夜笑,臉上像是蛛網一樣蔓延著重重皺紋。
白夜拉著張媽的手跟她上樓,她那個時候並沒有打算過和張媽說她的身後有兩個小孩子,白夜不理解這兩個小孩子代表什麼,他們很瘦,不說話,不吃飯,麵無表情,隻會用他們悲慟的眸子盯著張媽。
白夜盡管不理解也沒有想過去和他們交談,因為她潛意識的覺得她和他們是不同的,仿佛貼著各自的標簽一樣醒目的不同,白夜不應該和這些不同的人交談。
白夜看到過很多這種帶著標簽的人,他們一般都是在陰暗的角落,一動不動的保持著同一個姿勢,或者跟著某個特定的人,他們有的麵無表情,有的十分悲傷,有的十分憤怒。他們就這樣生活在這個世界。
爸爸媽媽沒有對她介紹過他們中的任何一個,雖然這些陌生人有些住在他們的房子裏。
“乖乖睡覺哦。”
張媽這樣囑托著給洗好澡的白夜掖好了被角,白夜很乖巧,睡覺不需要別人陪。這是因為在這個房裏有一個同齡的小女孩,她會唱歌。
白夜學會的唯一一首童謠就是她常常唱的。
煙,煙,
北風吹上天。
團團旋,
窩裏亂。
北風來,
吹便散。
她一直在那個白夜堆滿娃娃的角落裏唱,聲音忽遠忽近的,白夜每個夜裏都是在這個歌聲裏睡著的。
今天晚上也是。
白夜聽著這童謠,逐漸困了,她想起媽媽說的明天要去幼兒園,響起花皮球蹦蹦跳跳的樣子,也想起了牆頭那個美麗的女人。
孩童總是多夢的,白夜就這樣在夢境裏穿梭在這些場景中。
當然,白夜最常做的夢卻是另一個,它一直跟著白夜,從出生的那一刻起白夜就一直做著這個夢,開始十分漫長和清晰,隨著這些年的長大,它才開始逐漸被其他的意象所取代。
那個夢裏麵有墨藍色的雲朵花紋的天花板,還有銀色的小魚搖搖晃晃,每當這個時候,白夜在夢裏就會很不安,因為有些東西,有些東西會從黑暗裏冒出來,讓人猝不及防。隨後他就這樣到來了,不會有任何的征兆,什麼也阻擋不了它,除了某個人的死亡,除了鮮血的祭祀。
銀色的小魚變成了尖銳的利爪籠罩著白夜,一個女聲在外麵大聲的呼喊著什麼。
隨之降臨的,是一片溫暖的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