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溫特沃夫來到桑那鎮之前,桑那鎮還是一個古樸而又落後的小鎮。
說桑那鎮的古樸,是有好多樸素的民風一直還沿襲著。比如像葉爾羌河邊的渡口,擺渡的木船是不收費的。至於船工姚栓栓擺渡的工錢,是誰給的,沒有人問過,也沒有聽姚栓栓自己說過。從姚栓栓的上輩,再到上上輩,一直都是這樣傳下來的。葉爾羌河到了開春,冰雪一融化,水漸漸就多了,這時候需要過河,就得有人擺渡,不然,是沒法從河床裏涉水過去的,倒不是河水有多深,主要是淤泥深,水淹不死人,淤泥卻能把人吸進水裏嗆死。
葉爾羌河像一條彎曲著的手臂,不經意地就把桑那鎮摟在了懷抱裏,桑那鎮像一個懵懂無知的嬰兒躺在溫暖的河彎裏,甜甜地沉睡著。
每到了開河的季節,隻要你過河去,來到河邊,姚栓栓準守在船旁,默默地抽著旱煙,露出焦黃的大門牙,衝你笑呢。如果你這時候心情不是太好,沒有好臉色給姚栓栓,他也不生氣,對冷著臉的你還得說聲,坐穩,開……開……船嘍!好像不是你免費坐著他的船,而是他在這之前欠著你的錢或者一筆人情似的,一臉的討好相。
桑那鎮的人們對姚栓栓的這副討好的嘴臉習以為常,一點都不覺得奇怪。有時候,如果趕時間碰上渡口的船上沒人,你還可以盡著嗓門,滿肚子怨氣地吼上幾聲,姚栓栓會像受驚的兔子似的,從河邊的一簇紅柳叢中衝出來,手裏提著褲子邊跑邊係褲帶,嘴裏邊答應著,不好意思地衝你笑笑,跳上船麻利地拿起撐竿,然後再喊上一嗓子:開船嘍。
說到桑那鎮的落後,桑那鎮的人們是不承認的,他們沒有見識過外麵的世界,他們認為寧靜安詳的桑那鎮是最好的,是適合人生活和繁衍的一塊土地,落後是什麼?外麵的世界也無非是這樣,所以,他們也不承認這樣的平和安詳就是落後的。
那一年冬天,傳教士溫特沃夫來到了桑那鎮。溫特沃夫經過七天時間的車上馬下的折騰,終於到達了目的地,為了表示自己的虔誠,在遠處剛能看到海市蜃樓一般的桑那鎮,他就從馬背上跳了下來,從包袱裏取出教服,像模像樣地穿上,做一副傳教士的派頭。他要步行進入桑那鎮。這樣,才能體現出溫特沃夫更像一個能給桑那鎮帶來福音的神的使者。
溫特沃夫是從葉爾羌河的河床上走過去的。這時候的葉爾羌河已經結成了冰,堅實的冰連結了葉爾羌河的兩岸,河沒有了或者說暫時消失了。因為桑那鎮正好下過一場雪,這條像平地一樣寬敞的河流被雪嚴嚴實實地覆蓋著,茫無邊際的雪使河流與戈壁灘連成了一體。雪把一切都掩蓋得沒有痕跡,溫特沃夫根本沒有注意到,桑那鎮還會有這麼一條河存在著。溫特沃夫從這條河上走過時,他根本沒有去想,這裏有沒有河流,就是有河流,又與他能有什麼關係呢。他的目光早已投向了桑那鎮上那座尖頂的教堂,臉上露出興奮的笑容,心裏尋思著,這個偏遠閉塞的小鎮,會不會變成他理想中的容身之地呢?
桑那鎮的確是一個愚昧閉塞的落後小鎮,生活水平不高倒不要緊,要緊的是桑那鎮人相互通婚,他們生育的後代,大都或多或少有點毛病。溫特沃夫到了這個小鎮上後,小鎮上的人沒有顯得多麼熱情,但也沒有排斥他,隻是用有些好奇的目光看著這個穿著有些與眾不同的人,溫和地笑笑。大家都很容忍地讓溫特沃夫在那座空蕩的、在鎮子裏顯得十分孤單的教堂裏住下來。
溫特沃夫發現桑那鎮的落後,就是從葉爾羌河邊擺渡的姚栓栓身上開始的。這年開春,積雪融化後,溫特沃夫穿著一身黑色的教服像神靈似的,從老毛子修建起來的尖頂教堂裏走了出來,他才突然發現,桑那鎮邊上還有條河的。溫特沃夫信步來到葉爾羌河邊,看到了姚栓栓擺渡的一幕。當溫特沃夫知道了姚栓栓是無償擺渡的事後,非常吃驚,他沒有想到在這麼一個荒僻的地方,竟然還有這麼愚昧的行為。溫特沃夫知道自己的機會來了,他先要從姚栓栓身上下手,他要以神的名義超度他。
做通姚栓栓的工作,溫特沃夫費了很大的勁。姚栓栓腦子不好使,他除過能擺渡,態度還好之外,別的事他都做不來。他隻記著從他爹手裏接過撐船的蒿子,義不容辭地在葉爾羌河上擺渡,從來沒有想過別的事情。溫特沃夫把姚栓栓帶到教堂,借助神的力量,為姚栓栓超度他身上的罪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