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我知道材料被人偷出去的時候,心境難以形容。
超速首發那會南來的夏風剛剛消逝,隻有剛剛發黃的樹葉留在我的窗前。我樣子很平靜,大家都以為我在看風景。
我確實是在看風景,餘城的外麵有一層山脈環繞,往南麵的缺口一直過去,可以看到極遠的寬闊的入海衝擊平原,這是一個繁華的城市,也是一個很小的城市,無論它再大都不能超過省城的規模,這是嚴格的區劃規定的體製,就像在這裏無論做的再好也不能到達很高的位置一樣。一樣的生命,勤勤懇懇的做事,我希望能夠有更高的天空任我翱翔。
省委的伯父在派我下來的時候,很慎重的與我長談:宋家年輕這一輩裏,唯一能夠繼承我衣缽的就是你,但玉不琢不成器,伯父不希望你像你表弟他們那樣,舒舒服服的守著祖輩福蔭過日子。到下麵踏踏實實鍛煉幾年,回來才會有更好的發展。
我微笑感謝伯父的期望栽培和器重,但在出門的時候莫名有一絲荒涼:如果我不能‘踏踏實實無驚無險’的度過這段鍛煉時光,我還不能回來? 我知道不能!
有時候太高的期望也是一種折磨,尤其在這種期望得到自己完全的認同的時候。
我在餘城很努力,上下級對我的評價是眾口一詞的誇讚,其實能做到這一點很不容易,比如我現在已經學會很強悍的喝酒,然後在拚倒十來個人之後回到住的地方再吐個天翻地覆。老柯劉魯覺得我特別仗義,因為很多時候我隻需要留在最後看他們上去拚就好了,但我挽袖子,親自上前與他們並肩戰鬥。後來因為喝酒咳血被老柯看到,他開始維護我,那些在機關錯綜複雜人際中四兩撥千斤的技巧,都是他慢慢暗示傳授,他很懂,但不屑去做。而我領悟力極好,青出於藍勝於藍。有那麼一段時間,我錯覺他很像我的父親。
但現在桂南工業園區的資料泄露了,我依舊無法告訴任何人,這是一顆定時炸彈,知道的人越多,我的麻煩就越大!
我已經決定開始一場一個人的戰爭。
但我還是需要幫手,他/她要懵懂無知,利於操縱,然後還不能發現我要掩蓋的真相,然後還要不具備出賣我的潛質。
這樣一個人,很難找。
我平靜的發布了招聘人手的公告,然後等著適合的人出現。——也許找不到,但我一定要試一試。
來應聘的人不少,但最優秀的隻有那麼幾個,而這幾個裏就包括了逢副市長的侄兒,陪少爺應考的某縣小科長,還有市委宣傳部的幹將,除了他們幾位,能夠在我冷漠眼神注視下不怯場並能夠條理成章侃侃而談的隻有一個女孩,她是應屆畢業的學生,傲嬌之氣幾乎和我當年一樣。但我有強硬的學曆家世做後盾,她有什麼?
一無所有的人為什麼要驕傲? 沒有道理。
我把她的履曆扔到一邊,繼續看別人的檔案,但挑挑揀揀了很久後,我又撿起了她的履曆,紙頁上那張不大的照片裏她正睜著烏溜溜的眼睛看著我。
我想:她還是有長處的,比如有一定的工作經驗,但社會閱曆明顯不夠。單身一人在餘城比較好掌控。然後她最大的優點是沒有什麼背景,我從她的履曆上知道她的父母都已不在。
我決定不意氣用事,合理權衡後,我重新選定了幾個人,讓他們進行一場貌似公平的筆試。我想知道,他們有沒有做棋子/小卒的自覺。知道在什麼時候把什麼東西讓給頭領自己安守本分,這點委實不容易,人人都有好強之心。
果然不出我所料,那幾位都太過於喜歡展示自己的才華,殊不知我根本不需要這個東西。我看見她的回答,條理清晰思考專業,而措辭間收放的分寸盡管拙劣但依舊表示她還算有心。我發現我竟然有一點點欣賞她,盡管她再次瞧見我的時候像老鼠見了貓。
她穿著簡單的T恤,利落七分褲羅馬鞋,有點和辦公室不搭調的青春氣息。我帶她去各個辦公室逛了一圈,名義上是介紹同事給她認識,實際是告訴大家——這是我的人。
我希望有人對付她,然後我會適當的點燃戰火並做推手,讓某些人急躁驕狂,一步步暴露馬腳。我幾乎在她進來的時候,就已經預見到以後事態發展的格局。
不是我未卜先知,實在是我的對手太過輕敵。
我一直表情平靜,但在最後給了她一個微笑,那個笑容足夠親切,可以迅速化解她遲疑不知投靠哪裏的躊躇,——自己的人陰差陽錯反而被敵所用,這樣的事情不是沒有過。我需要讓敏感人士看到,我有意在栽培她,她的存在會威脅到其他人的位置。
所以我在那天連著叫她進辦公室兩次,一次單獨,一次和王曉濤一起。
她對我大說其他人的好話,她懂得分析自己的位置,卻不懂得更進一步明白她是誰的人,當有人告訴她‘有什麼問題就過來請教’時,其實不外乎是叫她有空就打打小報告。可惜她似乎並沒在意。
於是我叫來王曉濤,用言語和暗示把他和她歸到一類人裏去,並派給他們一個任務:一起去西區開會。
我知道王曉濤提示了她,讓她成功逃過一劫,開發辦年輕人不多,她會對王曉濤有好感並暗中傾向靠攏。而現在她和王曉濤在一個水平線上了,王曉濤肯定會憤憤,會間接給她施加壓力,那麼在一無所有的背景色下,逼使她靠攏溫暖所在的時候就不遠了。
我順手把自己和王曉濤的電話一起寫給她:代表開發辦出去開會,知道直屬領導的電話以便隨時請示很正常。也許這個看起來不夠聰明的女子有突然開竅那天,知道給誰打電話。
正靠在椅背上思忖,老柯進來,端著一杯茶,眼神似乎別有一些涵義的看我,他說:“那小姑娘好像有點受孤立。”
我知道老柯很能洞察事態,他也許對我為什麼招個人進來有疑問,然後也同樣對我接連找人談話造成部分人神經敏感從而對新人懷有敵意——想不通。我知道也許瞞不過他,但一定要瞞,因為這些事情本來就不足為外人道,說和被說,何必為難。
我無所謂的揚眉,笑笑:“新人都這樣,時間長就好了。”
沒想到她出去開會竟然獨自應付了一個很大的難題,並且站隊頗合我意。我迅速認識到她這個行為間接的用處,所以,我立刻找到周寒江,叫他一起去局長辦公室。現在是上午11點,消息還沒有第一時間傳到胡局長這裏,而下午他就要參加市裏頭一個會。有心人在上午被她的站隊震驚之後一定會迂回從胡局長這裏探聽口風,不管胡局長是為了應付還是為了試探,他傾向不明的話都會被她的行為和我們的報告染色。
我知道周寒江在局長眼裏是很自保以至於因自保而很穩重的一個人,這樣一個人說的話會非常的保守但也非常的安全,胡局長雖然一貫作風嚴厲並實幹,但他最想的就是在局長位置上平平安安退休。但以我對張逢兩人的了解,兩派之爭無法避免,作為風口浪尖上的經貿局必然要站隊,隻是站隊的時間早晚而已。既然現在有這麼個機會,我會讓經貿局的表態從小職員出麵不知天高地厚,到局長開會不經意透露意向,這些跡象旁人看來沒什麼,但在有心人眼裏必然會有前後聯係的因果,聰明反被聰明誤,我要的就是這個效果。
有些道路,一旦選定了站位,就不那麼好改變。
而那時整個經貿局都會成為我的助力,幫助我順利實現目標。
我平靜的告訴周寒江我們沒有選擇,然後他在短暫的沉默後迅速表示了同意,聰明的人總是知道該在什麼時候怎麼做,我對他的明智表示了適當的欣賞。
事件果然如我所預料的那樣發展,我心情很好,在接下來對她的言談裏,也開始額外的多給她一些光明.我的笑容和語氣都足夠溫和,我想這足夠讓她錯以為被領導重視而激動莫名,但她那會在走神,讓我的笑容不得不再次推出,我有點不滿,雖然很輕微。
我把那點不悅拋諸腦後,決定趁熱打鐵,介紹她給更多的人認識。這樣認識的渠道很簡單,群體活動最近就有好幾個,隻需要看她表現如何。
她的樣子雖然不是很笨,但似乎也不是很聰明,這個揣測在晚上見到她時再次得到證實。
滿大廳都在熱鬧,都在笑談,都在熟人聯絡感情新人認識老人,就她一個人坐在角落,在周圍沒有一個人的地方,低著頭就著一閃一閃的手機屏幕玩遊戲。
雖然我知道她會比較尷尬,以為她會陪著笑隨便在哪裏站著,但沒想到她會采取這樣沉默的舉動來對抗,有些無聊到近乎幼稚的舉動,她難道不知道所謂一人向隅舉座不歡?
她低著頭的身影這會在熱鬧的背景下格外有點孤單的淒涼,我走過去敲敲桌子,叫她跟我過去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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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完全沒有預料到,她抬頭看見我時的目光竟然璀璨的像星星,明亮得烏溜溜潤黑,然後在瞬間又爆然出現一種快樂愉悅到極點的光芒,——幾乎嚇住了我,我微微定下神,側身對她揚揚下頦示意走。
她傻乎乎的問我去哪裏,我沒有回答,抑或是那會並不想和她說話。
她跟在我後麵,腳步一溜小跑,我和迎麵見著的各色人等打招呼,笑語寒暄談笑風生,我腳下大步流星,我一直在留意身後她的腳步。
她沒有跟掉,到了座位上眸子依舊可愛的轉動一圈和桌邊每個人用眼神打招呼,她不知道剛才他們故意涮她,我拉開椅子示意她坐在身邊,——坐近點有益於待會指點。
老柯大約以為我聽了他的話準備幫幫新人,於是在周寒江打算開她玩笑的時候進行了幹預,對她的玩笑順利變成了彼此間的取笑,她好脾氣的聽然後在最不該笑的時候‘噗哧’一聲彎了腰。我旁觀這場鬥嘴比賽心情閑適愜意,他們都感覺到了,於是不管是釣魚的人還是被試手的人都笑眯眯的,這種氣氛很好。胡局長大步過來委托我照顧老柯,但明顯的注意力在她身上,我想一定是昨天那場會議的表態,和下午經貿局不注意間泄露的口風起到了預期的結果。以胡局長那樣聰明的人,他也許在某個瞬間有了一絲半點的察覺。
當全局保持安靜的時候,移動的那顆棋子不管出於什麼原因,都會引起足夠的懷疑。但棋局已經開始,我會不斷加以推力,讓運動的棋子越來越多。
宴席開始沒多久我就被老柯趕了回來,自從咳血那次被他看見,他就一直不讓我再多喝酒,說是養胃對身體好。我回來正瞧見她在桌子邊小心翼翼的吃菜,樣子很饞,但行動很謹慎,她似乎怕掉落什麼東西在雪白桌布上,於是畏首畏尾。
對於這種女孩兒我沒有太多經驗,敢於接近我的都類似於柳眉那種自信滿滿的女生,和她們交往瀟瀟灑灑,彼此拿得起放得下,雙方的目的性都很明確。我喜歡和這樣的女人打交道,但今天碰到另外一種類型。
孤立她,打擊她,然後暗夜中必須要有火燭,才能推動她向我身邊靠攏,所以溫和的教導細心的關懷不可或缺。我對她微笑,溫和的說話,我想我在放電,其實我一直知道自己除了才幹家世外還有什麼優勢,但我根本不屑去用——也根本用不著,它們的存在隻是讓身邊多了很多像柳眉這樣的煩惱。她們迫不及待的撲向我,各種美麗各種動人,但在我的前途映照下都黯然失色。
現在主動用上它們,算是第一次。
她臉如我所料的紅了一下,但她興趣轉移的極快,食物極快成為她眼神發亮的首選。我給她提示了部分人物姓名職位,有意培養她對事態的一點嗅覺。但我極快發現,她並不擅長於這些,似乎在初期表現出來的那點審時度勢的聰明,完全隻是為了減少麻煩。隻要形勢相對安全,她就很樂於在自己的一角世界裏心滿意足的坐井觀天。
逢蘇雲已經注意到她,一個更好的計劃開始出現雛形。我帶她去參加人事局組織部聚會,於是周末的活動塵埃落定。散場的時候她很牛氣的拒絕有車人士的邀請,一個人走上回家道路,我匆匆和人告別也上了車。其實我是有點不放心,接下來的計劃有點重要,而她扮演的角色也不可或缺,我決定,暗中送她一程。
她七拐八拐就不見了,如果她不是走的餘城最黑暗混亂的一個片區,我想我也沒耐性一路找過去,如我所料,再次看見她時她正上演著一場追逐與奔逃的戲碼,救她上來,她摔倒在我身上,身體柔軟,氣息好聞。做英雄盡管不夠聰明,但確實會讓人血脈澎湃瞬間極有成就感。我迅速鎮定,拒絕了她小聲請求我送她回去的提議,決定暫時把她安排到家裏在餘城的一套空房住一晚。
我隻說這是我朋友的房子,她小心翼翼十分緊張,但對我的態度很得體大方,得體大方得一副久經沙場的樣子,我知道她是裝的。但我還要花費一些心力去安排她不要把事情弄砸,大清早開車趕過去也不是不行,隻不過昨晚本來就很晚,現在又未免太早。我瞧見她站在街道上東張西望的樣子,立刻覺得她很像老鼠而自己正是貓。
但電話溝通的後果讓我很無力,我靠在方向盤上仔細數時間,算她究竟有多笨才能找到我指給她的路線,她對我的暗中輕視竟然有很直接的報複,關了手機大聲說:“我還不如打電話去問110呢!至少人家服務態度忒好,口氣一流……”
我忍不住給了方向盤一拳,伏在上麵啼笑皆非,然後就看見她瞪著我的車子兩眼圓睜,我打包票她糊塗到不記得我的車牌號,於是惡意開車跟著她,她果然一如既往的什麼都不知道,笑眯眯小跑奔去趕巴士,但還不忘順口對我進行廉價安慰。我把手機扔到副駕座上,耳邊終於暫時清淨。
周末的活動如期舉行,張紹同和逢蘇雲都有可能來,但最後隻有一位出現,這表明有人在暫時角力中獲勝。我隱約猜到逢蘇雲采用的是什麼方法,這個女副市長的判斷和行為很迅速,而且平易近人很有親和力,至少逢過來的時候,機關裏年輕人熱情來參加活動的很多。
我打電話叫她上來,她懵懵懂懂被推到了逢蘇雲身邊,如我所料的那樣,逢蘇雲極為平易近人親切和睦的與她說話,大家都瞧在眼裏,都覺得逢副市長人很好。
我的心情也很好,與人事科長笑談幾句,隨意的看她一眼,本來以為會被妥當接住,卻沒料想落了個空。她正探頭看山下神思恍惚,我知道她上來之前是在和王曉濤他們唱歌的,真有意思,不過和王曉濤走近幾次,她就這麼掛念上了?不知道自己在幹什麼卻還沉溺其中樂此不疲的人,我並不喜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