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世雄把火柴放進口袋,和藹地問“還想著戰友們?”
蔡虹歎了一口氣說:“怎麼會忘記他們呢?這都是一個個鮮活的生命,就這樣,不到半個小時工夫,就沒有了。”他說這話時,眼睛看著前麵山坡上的茅草,茅草一人多高,在微風的吹拂下晃動著身驅,象一個個附著犧牲戰友們的靈魂。
曾世雄點點頭深情地說:“是啊,同誌們犧牲了,誰心裏不難過。可是光難過不行啊,我們要想辦法走出困境,想辦法壯大自己,想辦法戰勝敵人。隻有戰勝敵人,奪取革命的勝利,才能為同誌們報仇,才能告慰於九泉之下的戰友們呀!”
倆人又沉默了一會兒。曾世雄問:“蔡虹同誌,你認為,我們支隊今後工作的重點應該放在哪裏?”
蔡虹想了一想,坦誠地說:“政委,我認為,我們支隊今後要更加重視後勤保障工作,要抽調得力的同誌去從事後勤保障工作,古人言,‘兵馬未動,糧草先行’哪!”
蔡虹的話正對曾世雄的路子,曾世雄滿意地說:“對呀,你跟我們支隊黨委想到一塊兒來了。後勤工作確實太重要了,太緊迫了。可是,搞後勤工作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一般人是不能勝任的。軍部後勤工作,是葉挺軍長親自抓,到國民黨要軍餉,要武器,到香港籌款,到敵占區買藥品,哪一件不是葉軍長親自去?蔣介石嘲笑葉將軍成了新四軍的後勤部長。為什麼,就是因為這項工作重要,複雜,艱難。我們現在是在日偽占領區和國民黨統治區中間求得生存,在他們的統治和嚴密的封鎖下,搞錢,搞糧,搞槍炮子彈,沒有過人的膽識和本領,沒有不怕風險、富有犧牲精神,是完不成這項艱巨的任務的。”
“是啊,我們的處境艱難而險惡,後勤工作確是難上加難。”蔡虹深有同感:“但是再難的工作不能沒有人搞呀。不搞好後勤工作,我們就必死無疑。”
“你講的一點不錯。但是後勤工作又是個出力不討好,出工不見效的工作。稍有功利心的人決不想幹這個,不如在戰場上殺敵,既痛快又見功績。”曾世雄步步深入。
蔡虹表示理解,他說:“戰場上的功績,與後勤工作者的努力是分不開的,革命者不能為個人爭功,而為整個革命事業爭功。個人要服從大局的需要。”
“蔡虹同誌說得真好。‘革命者不能為個人爭功,要為整個革命事業爭功,個人要服從大局的需要。’”曾世雄連忙附和:“你這樣一說,我調遣幹部也有了底氣。蔡虹同誌,你給我們推薦一下,誰當這個後勤部長最合適?”
蔡虹想了一想說:“一時還真難找到這樣合適的人選。”
“其實,這個合適的人是有的,就看他願意不願意擔當這個重任了。”
蔡虹預感到政委話中有話,他看著曾世雄問:“誰?”
曾世雄的將手搭上了蔡虹的肩膀上說:“遠在天邊,近在眼前,就是你呀,蔡虹同誌。”
“我?!”蔡虹吃驚地站了起來。因為他根本不會相信,支隊會把一個重要的軍事指揮員、一團團長派去搞後勤工作。
曾世雄也站了起來,說:“是啊,支隊黨委已經做出決定,成立支隊後勤保障工作部,讓你擔任後勤保障工作部部長。”
“我不行!”蔡虹堅決地表示。他下意識地往前急走,好象要擺脫政委的糾緾。
曾世雄追了上來:“你怎麼不行?我們認為你最合適。”
“不,政委,我從上海來參加新四軍,是為了親臨前線,真刀真槍地殺日本鬼子,為我父母親報仇。叫我搞後勤工作,我想不通,也接受不了。”他獨自抽一支煙,靠在一棵樹上,眼睛看著前方。
曾世雄站在他的身邊,觀察著他的情緒。
蔡虹的腦海裏浮現出一幕悲傷的往事。
蔡虹出生在上海,父親是上海聖約翰大學教授,他也在聖約翰大學讀書。他有一個幸福的家庭和美好的前程,但是,一九三七年八月十三日這一天,徹底改變了他的命運。
這一天象往常一樣,在大上海林立的高樓下,人流如潮。雖然日本進犯上海的消息已經傳了很久,但人們還是照樣地工作、學習、購物和旅遊。黃浦江上,一艘艘巨輪飄揚著各國旗幟。給上海增添了異樣的風景。
形勢內緊外鬆,消息靈通的聖約翰大學已經停課,蔡虹的父親決定帶領全家到鄉下躲避一時,以觀局勢。那天正是八月十三日,一大早父親就把家中的金銀細軟裝了四大包,父母各提一包,蔡虹提了兩包,叫了兩輛黃包車,急匆匆地出了門。
就在他們走到蘇州河橋邊時,突然,天空響起尖厲的呼嘯聲,印著太陽旗的日本軍用飛機列隊而過,丟下了一顆顆罪惡的炸彈。炸彈落處,煙柱騰起,爆炸聲震耳欲聾,此起彼伏。街上的人們慌不擇路,四處奔逃,哭叫聲一片。突然,一顆炮彈落在馬路邊,隨著一聲巨響,塵土衝天而起,遮住了人們的視線。等到塵土落下,馬路上已是一個巨大的彈坑,被炸倒的行人,有的肢體不全地掛在樹上,更多的是被塵土和氣浪衝倒在地,身體壓在塵土之中。
蔡虹乘坐的黃包車倒在地上,他從地上爬起來,發現前麵的車子已經散了架,他的父母倒在血泊中。“爸爸,媽媽!”蔡虹驚叫著撲了上前,但是,他的父母傷勢太重,肢體不全,離他而去了。蔡虹撫摸著雙親血肉模糊的身體,眼看著天空中印著太陽旗的日本飛機,他悲痛欲絕,下定了殺敵報仇的決心。
這時,有一個紳士模樣,戴著金絲眼鏡的中年人坐著黃包車過來,他看了看悲慘的場景,下了車來,對站在身邊驚惶失措的眾人說:“快快幫助料理一下。”眾人立刻忙了起來。他們把蔡先生夫婦的遺體抬上了黃包車,幫助著向前推去。中年人走到蔡虹身邊,拍了拍他的肩膀,對他說:“小夥子,節製悲痛,讓我們記住仇恨吧。”他遞給蔡虹一張名片,說:“有困難去找我。”坐著黃包車離去了。
蔡虹看了一下名片,上麵有三個字:蕭叔安。這位紳士模樣的中年人,就是共產黨在上海的地下黨組織負責人潘漢年。
幾天後,蔡虹根據名片上的地址找到了潘漢年住處,他上前敲門。一個老年婦女開門看了看他,警惕地問:“你找誰?”
蔡虹說:“我找蕭先生。”
“這裏沒有‘蕭先生’,你找錯了人家。”老婦搖搖頭。
蔡虹大為失望,他說:“這是蕭先生留給我的名片,我是照上麵的地址找來的。”
老年婦女接過名片,神情狐疑地看了看,她不識字,不能辯別是真是假。
這時,在這所房子的樓上,有一個中年人透過窗戶向下探看,他就是潘漢年。因為地下工作的需要,對來訪者須謹慎對待。蔡虹正要離去,就聽到樓上的聲音:“誰來找我呀?”隨著樓梯的聲響,潘漢年走了下來。
蔡虹喜出望外:“蕭先生。”
潘漢年對老婦說:“王媽,自已人。”王媽放鬆了戒備。
潘漢年帶著蔡虹上樓,到了自己的辦公室。潘漢年讓蔡虹坐下,親自為蔡虹沏上茶。由於天熱,還遞上一隻芭蕉扇,坐下來關切地問他:“父母後事安排好了?”
蔡虹悲戚地說:“運到鄉下葬了。”
潘漢年說:“七七事變,日本進攻華北;八一三,日本進犯上海,中國人民全麵抗戰的日子到來了。當前我們每一個中國人麵臨的選擇,是戰鬥到底,還是投降當亡國奴。”
“當然要戰鬥到底,一定要報仇血恨,把日本鬼子趕出中國去”蔡虹堅定地說。
“你說得對。打算今後怎麼辦?”潘漢年問。
“我想上前線打鬼子,為父母報仇。”
“好。”潘漢年十分讚同:“我就是從事打鬼子工作的,我會幫助你的。不過,你先在我這裏待一段時間,幫我做點事,等到有機會,我派人送你上前線。”
蔡虹信賴地看著對方,點點頭,問:“先生,怎麼稱呼您哪?”
“我對外的職業,是在大學裏當個兼職教師,你就叫我蕭老師吧。”
從此,蔡虹在潘漢年辦公室裏幫助謄寫文件,接客送信,在潘漢年的領導下,工作了一年多。這期間,蔡虹在潘漢年的幫助下,學習了革命理論,樹立了人生理想,由潘漢年介紹,加入了中國共產黨。
第二年冬季的一天,蔡虹正在辦公室整理文件,隻見潘漢年興衝衝地從外麵回來,摘下禮帽,解開圍巾,對蔡虹說:“蔡虹同誌,你不是要到前線打鬼子嗎?現在機會來了。”
“什麼機會?”
“國共合作,共產黨領導的南方遊擊隊整編成國民革命軍新編第四軍,簡稱叫‘新四軍’於漢口成立,葉挺為軍長,項英為政委。現在正向皖南挺進。皖南離此不遠,你可以去參加新四軍了。”
蔡虹十分高興:“太好了,什麼時候可以動身?”
潘漢年說:“不用急,新四軍初創,十分困難,我正在動員一批工人、學生、醫務人員、汽車司機、機械師和無線電技術人員去參加新四軍,為新四軍壯大力量。還要為新四軍準備一批軍用物資運過去,你做好思想準備,等著我的通知吧。”
蔡虹感歎地地:“老師,你真是為新四軍想得周到哇!”
一天晚上,潘漢年辦公室裏電話鈴響,潘漢年拿起電話,就聽電話裏聲音:“老師,都準備好了,今晚動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