蔣鋒也是一身灰汙坐在石頭上,他火氣十足地接上來說:“我們一個團發了幾杆破槍?有的槍栓拉不動,有的子彈在槍膛裏炸。就是這樣的槍,許多戰士還沒有。上戰場耍的是大刀、長矛、石頭。日本人用機槍把我們的人當成肉靶子,再多的人也不夠他們掃的。把人的生命當兒戲,這樣仗我是沒法打下去了。誰有能耐誰打,我不打了,我當不了這個團長!”
蔡虹痛苦地說:“這哪是在打仗,是讓同誌們去喂絞肉機。多好的戰士,多好的同誌啊,就這麼一個個地倒下去了。我們拉起這支隊伍容易嗎?我們對不起他們啊,我們對不起他們的父母親人哪!”他用雙手捂著臉,禁不住放聲大哭起來。
不少人都跟著抹眼淚。
鄭天佐坐在政委身邊,手邊是一本筆記本和一支鋼筆。他平靜地看著大家,又開始發表他那準真理式的語言:“要革命就會有犧牲。打一次仗,犧牲幾個同誌,就這麼哭哭啼啼的,象個新四軍指揮員嗎?沒有好槍,沒有子彈,我們就不打鬼子,就不上戰場,就不抗日了?”
蔡虹憤怒地說:“你這是什麼話,我說不抗日了嗎?我說不上戰場了嗎?這不是擺問題總結得失嗎?你站著說話不腰疼。要說上戰場,你到戰場上試試。”
鄭天佐慷慨激昂地:“如果工作需要,我也會上戰場的。革命戰士要具備處變不驚,不屈不撓,大無畏的犧牲精神。不應該發牢騷,哭鼻子。”
蔣鋒虎地站起,對著鄭天佐吼道:“你這是怎麼說話的。我們發牢騷、哭鼻子是怕死嗎?是為自己嗎?是為我們犧牲的戰士。那種對戰士沒有感情,對戰友們的犧牲麻木不仁、無動於衷,才會是這樣……”
曾世雄抬手製止了他們。
大道理解決不了當前的實際問題,而發牢騷,哭鼻子,爭吵,又能解決問題嗎?大家議論紛紛,都說幹革命、打鬼子,誰怕死了?吃苦受累又算得了什麼?可是上戰場沒有武器,沒有後勤保障,這叫人怎麼幹?國民政府號召全民抗戰,號召支援前線,為什麼不給我們發給養,發槍支彈藥?有的甚至說,沒有武器,沒有給養,就不應該建立這支隊伍,建立起來讓鬼子吃掉,這不是把人命當兒戲嗎?還不如把隊伍解散了打遊擊去。但又有人反對,說拉起個隊伍不容易,既然拉起來了,就應該堅持下去,一旦分散,就更危險。爭論的結果:支隊應該向上級反映當前困難,要盡快地把後勤保障工作搞上去。
待到大家的牢騷發得差不多了,譚天木說:“同誌們心情激動、痛苦、發牢騷,有道理、情有可原,我們領導和你們不是一樣感用身受嗎?不一樣痛苦嗎?大家說來說去兩條意見:一條是對國民政府不滿,再有一條就是對支隊後勤工作有意見。至於國民政府嘛,你們再是不滿,他們也不會改變,因為國民政府是國民黨領導的政府,他們就是要限製我們共產黨軍隊的發展,怎麼會向我們發餉,發武器?不把我們消滅,已經是萬幸了。更何況我們江北支隊是個黑戶頭,國民政府不承認我們的編製,支隊後勤保障隻有靠我們自己解決。現在我們支隊剛剛成立,後勤工作做得不好,我們領導要做檢討。但是後勤組他們做了大量的工作,他們哪一天不是在籌款、籌糧,買武器、買物資、買藥品,安排大家的生活,盡了最大的努力。我們白手起家,一無所有啊!誰不想多買些槍支彈藥?沒有錢啊。再說我們所處的環境又十分險惡,敵人對我們圍追堵截,層層封鎖,我們就是有錢,到哪裏買?就是能買得到,怎麼運來?”
大家麵麵相覷。
曾世雄磕磕煙袋,心事重重地對大家說:“同誌們,支隊長說總體上我們是打了勝仗,是不想讓大家泄氣,我們也知道這是敗仗。不僅你們痛心,我們也痛心,沒有後勤保障,不僅你們有意見,我們也有意見。從皖南過來,我們也想多帶一些武器彈藥,可是軍部那邊也是捉襟見肘,十分困難。當時我們想,過了江再說吧。可是過了江才知道,我們原先的想法太樂觀了,情況比我們預想的要困難十倍。我們現在不僅僅是打敗仗的問題,甚至是我們這支隊伍能否生存下去的大問題。”他停了停繼續說:“目前我們不僅沒有槍支彈藥,連吃飯都成了問題。我們來到江北,想盡快在老百姓中間紮根,建立根據地,可是江北老百姓對共產黨、新四軍不了解,不歡迎,甚至反對我們進駐。老百姓聽信敵人的宣傳,說我們共產黨是共產共妻,長毛土匪,洪水猛獸,處處提防著我們。我們所在的地方,是江北農民大刀會活動區,大刀會有十幾萬人,遍布幾個縣,是很有組織性,很有群眾基礎的農民武裝。他們對我們很不友好。聽說我們來了,大刀會在我們的周圍劃了一條封鎖線,把我們圈起來,不允許我們穿越,日夜站崗,限製我們行動。我們現在的處境非常危險:西北麵是國民黨統治區,東南麵是日本人占領區。國民黨對我們封鎖,日本鬼子對我們剿殺,老百姓又對我們限製,你說我們怎麼辦?”
大家都低著頭。
曾世雄停了停繼續說:“昨天,我們把情況向軍部作了彙報。鑒於我們的處境,軍部要求我們暫時不要急於發展,要精兵簡政渡過難關。我們支隊黨委研究認為,精兵簡政就更加危險了。隊伍一精簡,經費的壓力固然是小了,可人少了,力量弱了,不僅不能打鬼子,還容易被日偽軍吃掉。我們要生存發展,不僅不能精兵簡政,而且要擴編,要壯大實力,隻有這樣才能打鬼子,才能贏得老百姓的擁護,才能建立革命根據地。但是我們現在,一沒有錢,二沒有糧,三沒有彈藥,兩手空空,能麼擴編,怎麼發展?”
譚天木補充說:“政委講的都是實情。其實我們跟你們一樣,後勤保障跟不上,我們同樣十分著急,我們也知道,打仗要有物質保障。我們有革命意誌,但是沒有武器不行?我們需要增加人力,但是沒有物質保障增加不了;天佐同誌說,從敵人手裏奪武器,我也是這樣想啊!可是你手裏沒有武器,你仗打不勝,怎麼個奪法?一句話,我們支隊現在最缺的是後勤保障,後勤保障工作是我們支隊的生命線。”
大家不約而同地看看鄭天佐。鄭天佐麵無表情。
大家議論:造成當前這個局麵,既不能說支隊領導沒能耐,也不能說後勤組的同誌們不努力,是條件、環境因素決定的。情況清楚了,認識統一了,可是今後怎麼辦?會議開了半天,什麼問題也解決不了。最後曾世雄宣布:黨委委員留下來繼續開會。
其他人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