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生長在夏凡儂村,這裏土地貧瘠,是法國中部最貧窮的村莊之一,但我卻感到自己是最幸福的孩子。

我傷心的時候,媽媽總是百般疼愛地把我摟在她懷裏,安撫著我;寒風夾著鵝毛大雪、吹打白花花的玻璃窗的時候,媽媽總是把我的小腳揣進她的懷裏,為我唱著歌謠;我在荒山野嶺放牧,遇到雷雨襲擊的時候,媽媽總是跑來撩起她的羊毛長裙,為我遮風擋雨;我與同伴吵嘴的時候,媽媽總是耐心地聽我傷心的哭訴,和顏悅色地指出我的錯誤。

爸爸在巴黎做泥瓦匠,從我記事起,爸爸一次也沒有回來過。有時他會托同他一起幹活的師傅報個平安,或帶點兒錢給媽媽。

我八歲時,十一月的一天傍晚,我正忙著劈柴,聽到媽媽驚慌地對我喊:“魯米,不好了,你爸爸受傷了。”

我急忙跑進屋裏,看見一個兩腳沾滿了汙泥的叔叔,坐在壁爐旁,正在向媽媽敘述事故發生的經過。

原來是腳手架倒塌,把爸爸半個身子壓在了下邊。當時有人說爸爸熱羅姆·巴伯蘭不應當站在出事地點,所以包工頭拒絕支付任何撫恤金。

“真倒黴!”叔叔說,“不過,既然是在工地受的傷,我認為應該和包工頭打官司。”

“打官司?可要花一大筆錢呀!”

“不錯。不過要是官司打贏了……”

媽媽真想去一趟巴黎,可是這長途而費錢的旅行,去一次又談何容易!

幾天、幾個星期過去了。爸爸常常來信催著要錢,最後一封信要得比前幾封更加急迫,聲稱如果錢已花光,就該賣掉奶牛來湊錢。

隻有和農民一起在鄉下生活過的人,才能體會到“賣奶牛”這三個字所包含的痛苦和絕望。

在農民的眼裏,奶牛是寶中之寶。一個農民不管他窮到什麼地步,不管他家裏人口再多,隻要他的牛棚裏還有一頭奶牛,他一家就不會受饑挨餓。

多虧了那頭奶牛,我和媽媽的日子過得還挺不錯。奶牛不僅是我們的奶媽,而且是我們的同伴和朋友。我們常常撫摸它,和它聊天。它懂得我們的話,經常睜著圓圓的、溫順的大眼睛向我們表示它的感受。我們喜歡它,它也喜歡我們。

媽媽急得不得了,可是,除了賣奶牛,還有什麼辦法可以籌到錢給爸爸治病呢?

家裏來了個牛販子。他仔細地打量著奶牛露賽特,東摸摸,西摸摸,臉上露出不滿意的神情。最後,他說,隻是為了幫幫像巴伯蘭媽媽這樣一位好心腸大嫂的忙,他才肯買下這頭奶牛。

可憐的露賽特,仿佛明白了是怎麼回事似的,“哞哞”地慘叫著,不肯走出牛棚。

“你繞到它後邊去趕。”牛販子說,他取下掛在脖子上的鞭子,遞給我。

“那是沒有用的!”媽媽說。

接著,媽媽抱著牛的腦袋,流著淚,輕輕地對牛低語:

“走吧,露賽特,我們實在沒有別的辦法了,走吧。”

露賽特不再反抗,乖乖地跟著牛販子走出了院子。

我和媽媽在大門口默默地站了很久,還可以聽到露賽特低沉的吼聲。

從此,我們與牛奶和黃油絕緣了。早上,啃的是一片幹麵包;晚上,吃的是土豆蘸鹽花。

賣掉露賽特不幾天,狂歡節到了。

我清晰地記得去年的狂歡節,媽媽特別做了好吃的熱餅給我吃。可是,今年沒有牛奶,也沒有奶油,就別想再吃到熱餅了。

但是,媽媽卻做了一件出乎我意料的事情。

這天傍晚,我從田裏回到家時,竟意外地發現餐桌上放著一包麵粉。

“啊,媽媽!”

“你的心思嘛,我早已經猜到了,不會讓你愁眉苦臉地過狂歡節的,所以我想了點辦法。你瞧瞧木箱裏有什麼?”

木箱蓋猛地被掀開,我馬上發現裏麵不但有一大瓶牛奶,還有黃油、雞蛋和三個蘋果呢!

“媽媽要做熱餅,是不是?”

“對了!今天是狂歡節,所以,媽媽向鄰居借了一些麵粉、牛奶和黃油,特地做熱餅給你吃。”媽媽高興地對我說。

接著,媽媽又興高采烈地吩咐我:“魯米,把雞蛋拿來,我打蛋,你削蘋果。”

“好呀!”我高興地答應道。

於是,我和媽媽一起忙了起來。媽媽把牛奶和打散的雞蛋倒在麵裏和好,然後再把奶油倒在鍋裏。

頃刻,黃油就發出了吱吱聲和輕微的劈劈啪啪的爆裂聲,房間裏立刻就彌漫著黃油香醇的氣味。

正當我聚精會神地聽著這音樂般的聲音、感受著黃油香醇而甜美的氣味時,院子裏突然響起了沉重的腳步聲,緊接著就是一陣“咚咚”的敲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