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節 死亡合同(3 / 3)

“出來了?”

“是的!”

“歡迎你!”

頭兒很少這樣和顏悅色,過去他習慣用鞭子講話,這使弗累德有點受寵若驚。但好的開頭,不等於有好的結尾,他看著這位大概快要和上帝見麵的馬羅,不知下一步是什麼場麵等待著他。他雖然沒力氣鞭打人,站在他身邊的那些如狼似虎的保鏢和打手,足可以生吞活剝了他。

馬羅看著他,點點頭,然後揮揮手。他說他要休息了,讓手下人和弗累德打交道。接著,那兩個彪形大漢,又把他挾持在大廳旁邊另一間屋子裏。弗累德以為會在那裏受到洗禮,趕快縮緊骨頭,準備挨打。這是所有幹這一行的最起碼的本領,免得內髒受傷。

誰知進屋後,沒見到刑具,也沒見到那根鞭子。案子上放著兩疊高矮不一的鈔票,比之他口袋裏的硬幣,自然是很誘惑的了,那每一張都足夠在墨西哥飯店裏,吃到躺在那裏哼哼為止。他像在黑暗裏,看到了太強烈的光線,那兩疊鈔票使他眼睛有些發花。他問自己:這就是那個波多黎哥人說的,等著去拿的錢?

律師先生笑容可掏地從提包裏,拿出一紙合同,對他說:“如果你簽了字,這桌上的錢,就屬於你了。”他把這張紙攤在桌上,並且把筆遞給那個滿臉疑慮的弗累德。

他覺得這是一個騙局,遲疑地站在那裏不動。

“我知道你會問,為什麼要給我錢?為什麼要我簽字?這合同上這樣寫的:我是在神誌清醒,在無任何威脅的情況下簽署這項合同,我願意將我第一個腎,在半年內移植給尊敬的馬羅先生。在此以後,如果我不幸失去生命的話,為防止在我垂危時刻,無法順暢地表達我的意誌,我願在此一並聲明,將我遺體的第二個腎,也奉獻給馬羅先生,以表達我對他的愛忱之心。”弗累德雖然努力在聽,因為他不知道腎是什麼東西?一下子未能明白怎麼回事,當那些旁觀者羨慕他有可以移植給馬羅的器官,還可以得到一大筆錢,開始詛咒他交了好運時,他才知道總是饑餓的肚子裏,還有一個可以賣出好價錢的腎。但他無法知道這東西長在什麼部位?更不知道除了第一第二個腎以外,是不是還有第三第四個?他笑了,一種傻乎乎的笑,一種被意外驚喜,弄得神經兮兮的笑,一種好像明白什麼,又好像怎麼也弄不明白的呆笑。

律師把筆和合同推到他的麵前,同時告訴他:“這一疊多的,是你為馬羅先生所獻出的第一隻腎的報酬。這一疊少的,是那第二隻腎的預約訂金。”

他想起了每個周末的那塊足有一磅重的牛排,也想起了獄醫對他特別的關照,他更想起了小時候臨近聖誕節前,拚命催肥的鵝。他對那位律師說:“先生,要是我不簽呢?”

那些嫉妒得要死的同道們,擄拳擦掌地圍過來:“你居然提出了這樣一個笨蛋的問題,是不是需要幫助你清醒一下?”

他口袋裏的幾芬尼硬幣和那墨西哥餐館的辣玉米餅使他明白,這隻有一個顧客的生意,做也得做,不做也得做,就把兩疊鈔票都揣在自己的口袋裏,在合同書的下方,寫上了freedom的名字。

然後,他揚長地走出大廳,走出院落。

那個開車的波多黎哥人,從後麵趕了過來,弗累德把搶他的手槍和錢包,掏出來扔還給他。但他仍舊固執地跟隨著,甚至先跑兩步,到大門口把車門打開,請弗累德上去。

“你幹什麼?”

波多黎哥人笑著回答:“從此,我們就不會再分開了,直到你死!”

他嚇了一跳:“你說什麼?”

“因為你已經在死亡合同上簽了字。但願上帝保佑,這一次,馬羅先生能夠移植成功,我就可以不必像看守一個囚犯似的,一天到晚跟著了。”

弗累德想不到在看得見的監獄外麵,還有更大的看不見的監獄,於是淒涼地笑了。既然是這樣,又何必急著出獄,得到freedom呢?他鑽進了汽車,拍拍那個波多黎哥人:“走吧!”

“上哪兒去?”

“下城!那家墨西哥餐館!吃辣玉米餅去!”

伊索的弟子馬涅斯說:“我的老師曾經講過一隻鄉下耗子,去拜訪一隻城裏耗子的故事。這個鄉下佬進城以後,發現它城裏的同伴,有那麼多的幹果、奶酪、點心,可以隨意享用。至於垃圾箱裏那些黴變了的,長了綠毛的蛋糕,連聞都不聞一下,要是在鄉下,那將是再好不過的美味。於是它向上帝埋怨,這種天壤之別的待遇,對它是不公平的。可是,等它在它朋友那裏住了一夜之後,還是回到鄉下老家去了。上帝問它怎麼改變了主意時,它說:‘親愛的主啊!你簡直想象不出,城裏會有那麼多的貓、捕鼠器和有毒的餌,以及無數可怕的聲響,得不到一時片刻的安寧,眼睛都不敢閉上,天一亮,就離開那裏了。’‘是啊!’主說:‘你得到什麼的同時,必定也要付出什麼的。’這就是辣玉米餅給那個叫freedom先生的教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