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間,即世間。百姓有百態。
從容的生活,從容的生命。
日出而作,日落而息。
平平凡凡,生生不息,這裏有我的祖輩,父親、兒子、孫子。
山爺
酒壺。旱煙袋。一支獵槍和一條狗。
山爺愜意地眯著眼睛,熱辣辣的太陽像一塊狗皮膏藥,貼在他的脊背上。
風吹來,白須亂作一團,草叢裏的野獸,潛伏在他的意識裏,砰、砰,兩隻眼睛噴出子彈,山爺仰天長嘯,樹葉子跟著亂成一團。一天的日子就這樣驚心動魄。
山爺,陶醉在死亡裏的山爺,山歌子從嘴角流出來,一股火藥的味道。
仇恨,山爺一生咬緊了牙根,子彈射出去,血,浸在自己的骨頭裏。
牙齒一天比一天衰老,獵槍愉快而幸福的表情,每天都在發燙。
春哥
出生那年,母親夢見一隻鳥,善良的母親把門窗打開,鳥住進了家裏。
漫山遍野亂飛的春哥,最終飛出了山梁梁,那年,他穿一身綠軍裝,像山裏一棵嫩綠的苗。
春哥長成了村裏人的驕傲。那年,他倒在戰壕裏,像一棵伐倒的樹,根一直紮在家門口。
春哥,鏡框裏的春哥,笑得像一棵櫻桃,母親一抬頭,心就酸了。
多年以來,母親就這樣站在門前,望著天上飛來飛去的鳥;多年以來,母親對我說:你的春哥出生在春天,每一棵樹都是他的影子。
幺妹
掌上明珠。幺妹明白自己的分量。
春天的綠裙子、夏天的圓草帽、秋天的紅紗巾、冬天的白圍巾,幺妹把自己裝扮得多姿多彩。
走過村頭,幺妹像一束光,把村裏男人的眼睛照亮。
幺妹說:山那邊沒有山,我要嫁到山那邊。
村裏男人慌了神,搖頭、再搖頭……
幺妹越來越堅信自己的想法,有一雙翅膀多好啊,有一條河或船該多好啊!
白天、夜裏,幺妹像一條魚,遊在自己的世界裏。她長出了翅膀,她飛過了山巔巔,她站在石頭上,她看見了山那邊。
仍是山、山、山,幺妹回家時,變老了許多。
幺妹重複了一個人的夢,那個人就是母親。
父親
陽光從父親的身上擠過來,落在院子裏,父親把牛羊清點一遍,然後將一把青草交給他們,看了看吃得沉醉的牛和羊,頂一身陽光離開了。
此刻,我不知道父親又想起了什麼,陽光總是把父親的心思攪亂。很多時候,父親就這樣沉默著,幹完一天的活。
沉默著,父親像一顆不說話的果子,慢慢變老。陽光新鮮地活著,把父親緊緊包圍。
老陶
鄉幹部老陶是莊稼的朋友。
老陶,家在城裏,他住在鄉下指揮農業生產。莊稼看他,是純粹的外地人,老陶認識的朋友都是同一張臉,糧食的麵孔。
老陶在鄉下構思春耕和秋收。老陶沒一點脾氣,任瓜秧結自己的瓜,任豆子長自己的模樣。
老陶不明白,這一畝三分地為啥打了白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