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麵劈哩啪啦的炮竹聲,已經響過些時候了,屋裏的新嫁娘卻還沒有要出門上轎的意思。環兒看得著急,催著她家小姐:“您快點兒吧,過了吉時可就不好了。”“你以為不過吉時就能好?我前世一定造孽無數,才落這般下場,環兒,我本是不想帶你過去,讓你受牽連的,誰讓你這麼擰,這倒好,到底還是把你搭上了。”
今天是我大婚之日,嫁了個國家棟梁,他家三代為官,到他這裏,棄文從武,是個將軍。武將是武將,不過我爹說,人還是斯文的,畢竟出生書香門第,習武之人的魯莽和野性就少了許多,反而帶著些儒雅氣質。
我在未婚的女子裏算老姑娘了,馬上要奔二十,早就該嫁。因為是家裏的獨苗,我爹娘寵我至深,一直舍不得,才留到現在。特別是我爹,他一定要找到認可的乘龍快婿才能把我托付出去,挑來挑去,還是選了最糟的。
嫁人我還是態度積極的,女子嘛,總要有一個歸宿。但我爹千不該萬不該給我點了這麼一位,連尚唯連將軍,自十六歲就掛帥出征,驍勇善戰,英勇無畏,一夫當關,萬夫莫開,乃是當朝皇上的得力戰將。
這樣的英雄,我當然是喜歡的,何況我爹還誇他為人正派,心胸開闊,氣度非凡。我爹的話,我信,他是我們這一代的富賈,年輕時白手起家,自有一套讀人之道。我爹曾經是要考取功名的舉子,來京城的路上,丟了盤纏,最終錯過科考機會,從此心灰意賴。想不到的是,官沒當上,卻陰錯陽差當了店裏的小廝,腦筋靈活又飽讀詩書,最終竟成了京城裏遠近聞名的大商戶。
在連尚唯之前,到我家來提親的人數不勝數,人家倒不是看上我的姿色,兩點緣由,一是我家畢竟是京城大戶,有道是背靠大樹好乘涼,娶個富人的女兒終歸不會錯的,二是我爹娘的為人,名聲在外的菩薩心腸,為富而無不仁,這樣的人家,對待唯一的女兒女婿,還能差嗎?
我爹對別的事,都是寬厚包容,唯獨我的親事,實在苛刻。學文的嫌人迂腐,練武的嫌人粗俗,最終入他法眼的,隻這一個,二品的驃騎將軍,連尚唯。我爹倒不是看中他的顯赫家世,比如他祖父兩輩,都是朝廷重臣,雖然現在斯人已逝,但創下的基業和在皇上心中的份量,確是未減的;也非看中他的殷實家底,比如他娘——傳奇人物連老太太,從年輕時就是女中豪傑,在連尚唯的爺爺和父親辭世後,並沒有看著連家一蹶不振,家道中落,而是打理著兩家錢莊,並且逐漸的,把連家的生意做到極致,到目前,掛著連字旗號的店麵已經從街頭能排到巷尾了。
我爹看上的,是連尚唯這個人,他曾經因緣際會,與這個人打過幾次交道,從此念念不忘,每當提及,不吝溢美之詞。幾個月前,我爹見到連老太太,三言五語,一拍即合,定下了這門雙方都滿意的親事。
如果不是一個月前我的莽撞,那麼有這樣的婆家和夫君,我自是求之不得,誰知道老天爺和我一樣是個調皮鬼,偏偏喜歡作弄世人。一個月前,我和環兒到街上閑逛,哦,對了,沒出閣的姑娘是不能隨便出門的。但我爹是開明之人,他自我十六歲成人後,就立下規矩,我每個月可以出去兩個時辰,但也有原則,不能透露是程家未出嫁的閨女。
好在成日在家裏悶著,京城裏也沒幾個人認得我,而且我在街上隻是逛一逛,既不招災,也不惹禍,這樣三年過來,倒也相安無事,我爹娘對我,漸漸放心。命中注定就那一次,我和環兒逛累了,到街角的茶樓歇腳,點了桂花糕和榴蓮酥,又叫了一壺上好的碧螺春。
吃喝完畢,開開心心準備回家,這才發現身上的錢袋早讓人盜了。錢袋都是環兒掌管著的,眼見著沒了,環兒急得跺腳直哭。我也慌了,我家是城中富戶,說出名字的話,老板多少是要給我爹麵子的,往好裏說,這點小錢就不計較了,往壞裏說,賒個帳,改天讓下人來還,總歸是沒問題的。但我不敢啊,程老爺的女兒程若婉,尚待字閨中,竟跑到街上來招搖,這讓我爹娘的臉往哪裏放?當然這還不是我最怕的,最怕的是從此以後,我這日日盼望的每月兩個時辰,恐怕就打水漂了,我怎麼舍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