撰之又私自叮囑道:“令姊之事,萬萬留心。不論得意不得意,此番回來必求事諧了。”俊卿道:“鬧妝現在,料不使兄失望便了。”三人灑淚而別。
聞俊卿自兩人去後,一發沒有商量可救父親。虧得官無三日急,到有七日寬,無非湊些銀子,上下分派一分派,使用得停當,獄中的也不受苦,官府也不來急急要問,丟在半邊,做一件未結公案了。參將與女兒計較道:“這邊的官司既未問理,我們正好做手腳。我意要修上一個辨本,做成一個備細揭帖,到京中訴冤。隻沒個能幹的人去得,心下躊躇未定。”聞俊卿道:“這件事須得孩兒自去。前日魏、杜兩兄臨別時,也教孩兒進京去,可以相機行事。但得兩兄有一人得第,也就好做靠傍了。”
參將道:“雖然你是個女中丈夫,是你去畢竟停當。隻是萬裏程途,路上恐怕不便。”俊卿道:“自古多稱緹縈救父,以為美談。他也是個女子,況且孩兒男妝已久,遊庠已過,一向算在丈失之列,有甚去不得?雖是路途遙遠,孩兒弓矢可以防身。倘有甚麼人盤問,憑著胸中見識,也支持得他過,不足為慮。隻是須得個男人隨去,這卻不便。孩兒想得有個道理,家丁聞龍夫妻多是苗種,多善弓馬,孩兒把他妻子也扮做男人,帶著他兩個,連孩兒共是三人一起走。既有婦女伏侍,又有男仆跟隨,可以放心一直到京了。”參將道:“既然算計得停當,事不宜遲,快打點動身便是。”俊卿依命,一麵去收拾。聽得街上報進士,說魏、杜兩人多中了。俊卿不勝之喜,來對父親說道:“有他兩人在京做主,此去一發不難做事。”
就揀定一日,作急起身。在學中動了一個遊學呈子,批個文書執照,帶在身邊了。路經省下來,再察聽一察聽上司的聲口消息。你道聞小姐怎生打扮?
飄飄巾幘,覆著兩鬢青絲;窄窄靴鞋,套著一雙玉筍。上馬衣裁成短後,蠻獅帶妝就偏垂。囊一張玉靶弓,想開時,舒臂扭腰多體態;插幾枝雁翎箭,看放處,猿啼雕落逞高強。爭羨道能文善武的小郎君,怎知是女扮男妝的喬秀士?
一路來到了成都府中,聞龍先去尋下了一所幽靜飯店。聞俊卿後到,歇下了行李,叫聞龍妻子取出帶來的山菜幾件,放在碟內,向店中取了一壺酒,斟著慢吃。
又道是無巧不成話,那坐的所在,與隔壁人家窗口相對,隻隔得一個小天井。正吃之間,隻見那邊窗裏一個女子掩著半窗,對著聞俊卿不轉眼的看。及至聞俊卿抬起眼來,那邊又閃了進去。遮遮掩掩,隻不走開。忽地打個照麵,乃是個絕色佳人。聞俊卿想道:“原來世間有這樣標致的?”看官,你道此時若是個男人,必然動了心,就想妝出些風流家數,兩下做起光景來。怎當得聞俊卿自己也是個女身,那裏放在心上?一麵取飯來吃了,且自衙門前幹事去。
到得出去了半日,傍晚轉來,俊卿剛得坐下,隔壁聽見這裏有人聲,那個女子又在窗邊來看了。俊卿私下自笑道:“看我做甚?豈知我與你是一般樣的!”正嗟歎間,隻見門外一個老姥走將進來,手中拿著一個小榼兒。見了俊卿,放下榼子,道了萬福,對俊卿道:“間壁景家小娘子見舍人獨酌,送兩件果子,與舍人當茶。”俊卿開看,乃是南充黃柑、順慶紫梨,各十來枚。俊卿道:“小生在此經過的,與娘子非親非戚,如何承此美意?”老姥道:“小娘子說來,此間來萬去千的人,不曾見有似舍人這等豐標的,必定是富貴家的出身。及至問人來,說是參府中小舍人。小娘子說,這俗店無物可口,叫老媳婦送此二物來解渴。”俊卿道:“小娘子何等人家,卻居此間壁?”老姥道:“這小娘子是井研景少卿的小姐。隻因父母雙亡,他依著外婆家住。他家裏自有萬金家事,隻為尋不出中意的丈夫,所以還未嫁人。外公是此間富員外,這城中極興的客店,多是他家的房子,何止有十來處,進益甚廣。隻有這裏幽靜些,卻同家小每住在間壁。他也不敢主張把外甥許人,恐怕做了對頭,後來怨悵。常對景小娘子道:‘憑你自家看得中意的,實對我說,我就主婚。’這個小娘子也古怪,自來會揀相人物,再不曾說那一個好。方才見了舍人,便十分稱讚,敢是舍人有些姻緣動了?”俊卿不好答應,微微笑道:“小生那有此福?”老姥道:“好說,好說。老媳婦且去著。”俊卿道:“致意小娘子,多承佳惠,客中無可奉答,但有心感盛情。”老姥去了,俊卿自想一想,不覺失笑道:“這小娘子看上了我,卻不枉費春心?”吟詩一首,聊寄其意。
詩雲:
為念相如渴不禁,交梨邛橘出芳林。
卻慚未是求凰客,寂寞囊中綠綺琴。
次日早起,老姥又來,手中將著四枚剝淨的熟雞子,做一碗盛著,同了一小壺好茶,送到俊卿麵前道:“舍人吃點心。”俊卿道:“多謝媽媽盛情。”老姥道:“這是景小娘子昨夜分付了,老身支持來的。”俊卿道:“又是小娘子美情,小生如何消受?有一詩奉謝,煩媽媽與我帶去。”俊卿就把昨夜之詩寫在箋紙上,封好了付媽媽。詩中分明是推卻之意,媽媽將去與景小姐看了,景小姐一心喜著俊卿,見他以相如自比,反認做有意於文君,後邊二句不過謙讓些說話。遂也回他一首,和其末韻。詩雲:
宋玉牆東思不禁,願為比翼止同林。
知音已有新裁句,何用重挑焦尾琴?
吟罷,也寫在烏絲繭紙上,教老姥送將來。俊卿看罷,笑道:“元來小姐如此高才!難得,難得!”俊卿見他來纏得緊,生一個計較,對老姥道:
“多謝小姐美意,小生不是無情,爭奈小生已聘有妻室,不敢欺心妄想。上覆小姐,這段姻緣種在來世罷。”老姥道:“既然舍人已有了親事,老身去回覆了小娘子,省得他牽腸掛肚,空想壞了。”老姥去得,俊卿自出門去打點衙門事體,央求寬緩日期。諸色停當,到了天晚才回得下處。是夜無詞。
來日天早,這老姥又走將來,笑道:“舍人小小年紀,倒會掉謊,老婆滾到身邊,推著不要。昨日回了小娘子,小娘子教我問一問兩位管家,多說道舍人並不曾聘娘子過。小娘子喜歡不勝,已對員外說過,少刻員外自來奉拜說親,好歹要成事了。”俊卿聽罷,呆了半晌,道:“這冤家帳那裏說起?隻索收拾行李起來,趁早去了罷。”分付聞龍與店家會了鈔,急待起身。
隻見店家走進來報道:“主人富員外相拜聞相公。”說罷,一個七十多歲的老人家笑嘻嘻進來。堂中望見了聞俊卿,先自歡喜,問道:“這位小相公,想就是聞舍人了麼?”老姥還在店內,也跟將來,說道:“正是這位。”富員外把手一拱道:“請過來相見。”聞俊卿見過了禮,整了客座坐了。富員外道:“老漢無事不敢冒叩新客。老漢有一外甥,乃是景少卿之女,未曾許著人家。舍甥立願不肯輕配凡流,老漢不敢擅做主張,憑他意中自擇。昨日對老漢說,有個聞舍人下在本店,豐標不凡,願執箕帚。所以要老漢自來奉拜,說此親事。老漢今見足下,果然俊雅非常。
舍甥也有幾分姿容,況且粗通文墨,實是一對佳耦,足下不可錯過。”聞俊卿道:“不敢欺老丈,小生過蒙令甥謬愛,豈敢自外?一來令甥是公卿閥閱,小生是武弁門風,恐怕攀高不著;二來老父在難中,小生正要入京辨冤,此事既不曾告過,又不好為此擔閣,所以應承不得。”員外道:
“舍人是簪纓世胄,況又是黌宮有士,指日飛騰,豈分甚麼文武門楣?若為令尊之事,慌速入京,何不把親事議定了,待歸時稟知令尊,方才完娶?既安了舍甥之心,又不誤了足下之事,有何不可?”
聞俊卿無計推托,心下想道:“他家不曉得我的心病,如此相逼,卻又不好十分過卻,打破機關。我想魏撰之有竹箭之緣,不必說了。還有杜子中更加相厚,倒不得不閃下了他。一向有個主意,要在骨肉女伴裏邊別尋一段姻緣,發付他去。而今既有此事,我不若權且應承,定下在這裏,他日作成了杜子中,豈不為妙?那時曉得我是女身,須怪不得我說謊。萬一杜子中也不成,那時也好開交了,不像而今礙手。”算計已定,就對員外說:“既承老丈與令甥如此高情,小生豈敢不受人提挈!隻得留下一件信物在此為定。待小生京中回來,上門求娶就是了。”說罷,就在身邊解下那個羊脂玉鬧妝,雙手遞與員外道:“奉此與令甥表信。”富員外千歡萬喜,接受在手,一同老姥去回覆景小姐道:“一言已定了。”員外就叫店中辦起酒來,與聞舍人餞行。俊卿推卻不得,吃得盡歡而罷,相別了起身上路。
少不得風飧水宿,夜住曉行。不一日,到了京城。叫聞龍先去打聽魏、杜兩家新進士的下處。問著了杜子中一家。元來那魏撰之已在部給假回去了。杜子中見說聞俊卿來到,不勝之喜,忙差長班來接到下處。
兩人相見,寒溫已畢。俊卿道:“小弟專為老父之事,前日別時,承兄每分付入京圖便,切切在心。後聞兩兄高發,為此不辭跋涉,特來相托。不想魏撰之已歸,今幸吾兄尚在京師,小弟不致失望了。”杜子中道:“仁兄先將老伯被誣事款做一個揭帖,逐一辨明,刊刻起來,在朝門外逢人就送。等公論明白了,然後小弟央個相好的同年在兵部的,條陳別事,帶上一段,就好到本籍去生發出脫了。”俊卿道:“老父有個本稿,可以上得否?”子中道:“而今重文輕武,老伯是按院題的,若武職官出名自辨,他們不容起來,反致激怒,弄壞了事。不如小弟方才說的為妙,仁兄不要輕率。”俊卿道:“感謝指教。小弟是書生之見,還求仁兄做主行事。”子中道:“異姓兄弟,原是自家身上的事,何勞叮嚀?”俊卿道:“撰之為何回去了?”子中道:“撰之原與小弟同寓了多時,他說有件心事,要歸來與仁兄商量。問其何事,又不肯說。小弟說,仁兄見吾二人中了,未必不進京來。他說這是不可期的,況且事體要來家裏做的,必要先去,所以告假去了。正不知仁兄卻又到此,可不兩相左了?敢問仁兄,他果然要商量何等事?”俊卿明知是為婚姻之事,卻隻做不知,推說道:“連小弟也不曉得他為甚麼,想來無非為家裏的事。”子中道:“小弟也想他沒甚麼,為何恁地等不得?”
兩個說了一回,子中分付治酒接風,就叫聞家家人安頓好了行李,不必另尋寓所,隻在此間同寓。蓋是子中先前與魏家同寓,今魏家去了,房舍盡有,可以下得聞家主仆三人。子中又分付打掃聞舍人的臥房,就移出自己的榻來,相對鋪著,說晚間可以聯床清話。俊卿看見,心裏有些突兀起來。想道:平日與他們同學,不過是日間相與,會文會酒,並不看見我的臥起,所以不得看破。而今弄在一間房內了,須閃避不得。露出馬腳來怎麼處?卻又沒個說話可以推掉得兩處宿,隻是自己放著精細,遮掩過去便了。
雖是如此說,卻是天下的事是真難假,是假難真。亦且終日相處,這些細微舉動,水火不便的所在,那裏妝飾得許多來?聞俊卿日間雖是長安街上去送揭帖,做著男人的勾當;晚間宿歇之處,有好些破綻現出在杜子中的眼裏了。杜子中是聰明人,有甚省不得的事?曉得有些詫異,越加留心閑覷,越看越是了。
這日,俊卿出去忘鎖了拜匣,子中偷揭開來一看,多是些文翰柬帖,內有一幅草稿,寫著道:
成都綿竹縣信女聞氏,焚香拜告關真君神前:願保父聞確冤情早白,自身安穩還鄉,竹箭之期,鬧妝之約,各得如意。謹疏。
子中見了拍手道:“眼見得公案在此了。我枉為男子,被他瞞過了許多時。今不怕他飛上天去。隻是後邊兩句解他不出,莫不許過了人家?怎麼處?”心裏狂蕩不禁。
忽見俊卿回來,子中接在房裏坐了,看著俊卿隻是笑。俊卿疑怪,將自己身子上下前後看了又看,問道:“小弟今日有何舉動差錯了,仁兄見哂之甚?”子中道:“笑你瞞得我好。”俊卿道:“小弟到此來做的事,不曾瞞仁兄一些。”子中道:“瞞得多哩!俊卿自想麼?”俊卿道:“委實沒有。”子中道:“俊卿記得當初同齋時言語麼?原說弟若為女,必當嫁兄,兄若為女,必當娶兄。可惜弟不能為女,誰知兄果然是女,卻瞞了小弟。不然,娶兄多時了。怎麼還說不瞞?”俊卿見說著心中病,臉上通紅起來道:“誰是這般說?”子中袖中摸出這紙疏頭來道:“這須是俊卿的親筆。”
俊卿一時低頭無語。
子中就挨過來坐在一處了,笑道:“一向隻恨兩雄不能相配,今卻遂了人願也。”俊卿站了起來道:“行蹤為兄識破,抵賴不得了。隻有一件,一向承兄過愛,慕兄之心非不有之。爭奈有件緣事,已屬了撰之,不能再以身事兄,望兄見諒。”子中愕然道:“小弟與撰之同為俊卿窗友,論起相與意氣,還覺小弟勝他一分。俊卿何得厚於撰之,薄於小弟?況且撰之又不在此間,‘現鍾不打,反去煉銅’,這是何說?”俊卿道:“仁兄有所不知,仁兄可看疏上竹箭之期的說話麼?”子中道:“正是不解。”俊卿道:
“小弟因為與兩兄同學,心中願卜所從。那日向天暗禱,箭到處,先拾得者即為夫婦。後來這箭卻在撰之處。小弟詭說是家姐所射,撰之遂一心想慕,把一個玉鬧妝為定。此時小弟雖不明言,心已許下了。此天意有屬,非小弟有厚薄也。”子中大笑道:“若如此說,俊卿宜為我有無疑了。”俊卿道:“怎麼說?”子中道:“前日齋中之箭,原是小弟拾得。看見幹上有兩行細字,以為奇異,正在念誦,撰之聽得走出來,在小弟手裏接去看。此時偶然家中接小弟,就把竹箭掉在撰之處,不曾取得。何曾是撰之拾取的?若論俊卿所卜天意,一發正是小弟應占了。撰之他日可問,須混賴不得。”俊卿道:“既是曾見箭上字來,可記得否?”子中道:“雖然看時節倉卒無心,也還記是‘矢不虛發,發必應弦’八個字,小弟須是造不出。”
俊卿見說得是真,心裏已自軟了,說道:“果是如此,乃天意了。隻是枉了魏撰之望空想了許多時,而今又趕將回去,日後知道,甚麼意思?”子中道:“這個說不得。從來說先下手為強,況且元該是我的。”就擁了俊卿求歡,道:“相好兄弟,而今得同衾枕,天上人間,無此樂矣。”俊卿推拒不得,隻得含羞走入帷帳之內,一任子中所為。有一首《奤調山坡羊》,單道其事:
這小秀才有些兒怪樣,走到羅帷,忽現了本相。本是個黌宮裏折桂的郎君,改換了章台內司花的主將。金蘭契,隻覺得肉味馨香;筆硯交,果然是有筆如槍。皺眉頭,忍著疼,受的是良朋針砭;趁胸懷,揉著竅,顯出那知心酣暢。用一番切切偲偲,來也,哎呀,分明是遠方來,樂意洋洋。思量,一糶一糴,是聯句的篇章;慌忙,為雲為雨,還錯認了龍陽。
事畢,聞小姐整容而起,歎道:“妾一生之事,付之郎君,妾願遂矣。隻是哄了魏撰之,如何回他?”忽然轉了一想,將手床上一拍道:“有處法子。”
杜子中倒吃了一驚,道:“這事有甚處法?”小姐道:“好教郎君得知:妾身前日行至成都,在店內安歇,主人有個甥女窺見了妾身,對他外公說了,逼要相許。是妾身想個計較,將信物權定,推說歸時完娶。當時妾身意思,道魏撰之有了竹箭之約,恐怕冷淡了郎君,又見那個女子才貌雙全,可為君配,故此留下這個姻緣。今妾既歸君,他日回去,魏撰之問起所許之言,就把這家的說合與他成了,豈不為妙?況且當時隻說是姊姊,他心裏並不曾曉得是妾身自己,也不是哄他了。”子中道:“這個最妙。足見小姐為朋友的美情。有了這個出場,就與小姐配合,與撰之也無嫌了。誰曉得途中又有這件奇事?還有一件要問:途中認不出是女容,不必說了,但小姐雖然男扮,同兩個男仆行走,好些不便。”小姐笑道:
“誰說同來的多是男人?他兩個元是一對夫婦,一男一女,打扮做一樣的。所以途中好伏侍走動,不必避嫌也。”子中也笑道:“有其主必有其仆,有才思的人做來多是奇怪的事。”小姐就把景家女子所和之詩,拿出來與子中看。子中道:“世間也還有這般的女人!魏撰之得此也好意足了。”
小姐再與子中商量著父親之事。子中道:“而今說是我丈人,一發好措詞出力。我吏部有個相知,先央他把做對頭的兵道調了地方,就好營為了。”小姐道:“這個最是要著,郎君在心則個。”子中果然去央求吏部。數日之間推升本上,已把兵道改升了廣西地方。子中來回覆小姐道:“對頭改去,我今作速討個差與你回去,救取嶽丈了事。此間辨白已透,撫按輕擬上來,無不停當了。”小姐愈加感激,轉增恩愛。
子中討下差來,解餉到山東地方,就便回籍。小姐仍舊扮做男人,一同聞龍夫妻,擎弓帶箭,照前妝束,騎了馬,傍著子中的官轎。家人原以舍人相呼。行了幾日,將過鄚州,曠野之中,一枝響箭擦著官轎射來。小姐曉得有歹人來了,分付轎上:“你們隻管前走,我在此對付他。”
真是忙家不會,會家不忙。扯出囊弓,扣上弦,搭上箭。隻見百步之外,一騎馬飛也似的跑來。小姐掣開弓,喝聲道:“著!”那邊人不防備的,早中了一箭,倒撞下馬,在地下掙紮。小姐疾鞭著坐馬趕上前轎,高聲道:
“賊人已了當了,放心前去。”一路的人多稱讚小舍人好箭,個個忌憚。
子中轎裏得意,自不必說。
自此完了公事,平平穩穩到了家中。父親聞參將已因兵道升去,保候在外了。小姐進見,備說了京中事體及杜子中營為,調去了兵道之事。參將感激不勝,說道:“如此大恩,何以為報?”小姐又把被他識破,已將身子嫁他,共他同歸的事也說了。參將也自喜歡道:“這也是郎才女貌,配得不枉了。你快改了妝,趁他今日榮歸吉日,我送你過門去罷!”小姐道:“妝還不好改得,且等會過了魏撰之著。參將道:“正要對你說,魏撰之自京中回來,不知為何隻管叫人來打聽,說我有個女兒,他要求聘。我隻說他曉得些風聲,是來說你了,及到問時,又說是同窗舍人許他的,仍不知你的事。我不好回得,隻是含糊說等你回家。你而今要會他怎的?”小姐道:“其中有許多委曲,一時說不及,父親日後自明。”
正說話間,魏撰之來相拜。元來魏撰之正為前日婚姻事,在心中放不下,故此就回。不想問著聞舍人,又已往京,叫人探聽舍人有個姐姐的說話,一發言三語四,不得明白。有的說:“參將隻有兩個舍人,一大一小,並無女兒。”又有的說:“參將有個女兒,就是那個舍人。”弄得魏撰之滿肚疑心,胡猜亂想。見說聞舍人回來了,所以亟亟來拜,要問明白。
聞小姐照舊時家數接了進來。寒溫已畢,撰之急問道:“仁兄,令姊之說如何?小弟特為此趕回來的。”小姐說:“包管兄有一位好夫人便了。”
撰之道:“小弟叫人宅上打聽,其言不一,何也?”小姐道:“兄不必疑,玉鬧妝已在一個人處,待小弟再略調停,準備迎娶便了。”撰之道:“依兄這等說,不像是令姐了?”小姐道:“杜子中盡知端的,兄去問他就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