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沒有粗魯地撕開那層薄紗,沒有無禮地介入他的生活,隻是安靜地對他好一些,再好一些。那一陣子像個青澀的女孩,生動可愛,至少自己那麼認為,雖然那時也有二十歲了。人說他大大咧咧有點兒不恭,我從沒見過,他不曾在我麵前有過;人說他的女友是個身材頎長、性格妥帖的人,我從不曾看見過,因為我一葉障目,不想比較,怎樣比都是殘忍的。我眷戀他溫和謙遜的語音,崇拜他的完美泳姿,永遠記得米線店老板說的那句話:“你一個上海姑娘以後跟著我們會喜歡上吃辣的。”痛是不可避免的。
那時我向他表白過。也許是一封信,也許是一條短信,大約是說:我喜歡你,雖然我不能大聲地說,因為明白自己沒有在恰當的時間出現,不能讓愛變成傷害,所以要回到願意包容我的人身邊,安穩度日,但我要求自己無悔,要求自己勇於麵對心聲,所以現在對你說明我曾獨自有過的起伏……他表示了驚訝與感激,之後隻有過一些不鹹不淡的接觸便不再聯絡了。
友人說三個人的世界裏勇於放手、優雅轉身的那個終究是最難忘的。我不知道自己算不算難忘的。生活就是這樣,如果沒有了交點,很多人就會漸漸隱退,最後變成一個標點符號落在記憶裏。
去年冬季去貴州六盤踏足,有個熟識的客人想要在氣候濕潤的地方找個可以長年度假的去處,我便起程了。房子是好的,看得出主人一直細心修葺,保護得比較完整。看樓的雲媽媽是個溫和的本地人,軟軟的語氣似曾相識,讓人覺得非常親切。她說屋主五天後才回來,吩咐碰到有意要房子的可以留住,等他回來麵議。我也樂得在這個寧靜的地方放假,打算停留一周。我男人說順道來貴州收天麻,到時一起回去。
晚上,雲媽媽炒了兩個家常的菜與我吃飯,偏辣的濃鬱口味,很暢快。我住在二層的小姐房,早上起得早,洗漱後,頭發還有些濕,穿著淡藍色的絨緞長袖旗袍,淡灰紫的大披肩,在園子裏透氣。想起大學畢業前一次晚會上做司儀的時候也穿旗袍,鮮亮的紅,明眸顧盼,我知道他看得到,我知道這樣的身段這樣的款式會成為一些人心裏的定格,包括我自己,要固執地這樣美下去。雲媽媽說屋裏隻有一種叫“珠蘭”的花茶,不知道合不合意。很意外這個地方竟如此投緣,因我自小有一個習慣,便是覺得茶難免澀,咖啡又太濃,所以總愛先泡開一壺珠蘭,再以熱茶衝溶麥斯威爾的奶茶咖啡,清怡淳厚,不張揚的美好。雲媽媽說我吃茶的方式很有趣,和屋主很像,很久沒聞到這樣的相似的味道了。茶霧升騰之間我以為自己看岔了眼,看到一個熟悉的身影,很挺拔的身材,遊泳運動員才有的流暢細條。不會那麼巧吧?
“好久不見。”他開口。“不久,五年而已。”我心想。
是夜,燙了一壺米酒,擺一碟辣醬牛肉,兩碗腸旺麵。
“這麼好的屋子,為什麼打算賣了?”
“全家搬去上海了,房子留著沒有人懂修護,想找個有心懂行的人收了它,也算了了樁心事。”
“舉家嗎?去上海?結婚了?”
他淺笑:“沒有。”頓了一下又說:“畢業前分手了,之後沒有合適的。”他竟看著我不動了。
我知道不能再多嘴。我不想探究其中緣由。可誰知他不領情。
“我知道那年你喜歡過我,可惜,我那時不知道自己也會愛上你。也許你的勇敢讓我沒有了回旋的餘地……”
“噗……”酒噴了一桌,轉臉看他。他臉頰微紅,眼眶輕濕。我凝視了他好久。
我舉著杯子,淡淡地喝了一杯。
“我結婚了,”我說,“和他。”
“哦,應該的,應該的,我想也應該的,他人那麼好……”
之後無話,各自吃著酒,回房睡下了。
第二天,桌上留了房產證和一賬號,算是願意成交。如此信任。還有一張當地的地圖,一封短信。
“你的來去總是那樣溫柔,很感激你,一直想有一天可以為你導遊鄉城,如今見你悠然閑雅,想是一個人也一定可以的。……懷念總讓人覺得美好。”
我憑窗而立,良久,無話。
我男人收完東西找來了,甚是喜歡這樓,說:“我們買下它如何?以後可以用來度假。”
我說:“好……好吧。”
“這種環境可以讓人平靜,宜於回憶。”他說。
“是啊,回憶。”我笑了。
“咦,又下雨了,今天吃哪種口味的泡麵?你喜歡的我都帶著呢。”
“最辣的那一種,哦,還有些米酒,我們燙了喝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