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純真年代(1 / 3)

我和我的同學文生和成聚曾經很認真地討論過我們共同娶一個老婆的可行性。那天下午我們故意逃了一晌的課,高高地坐在橫穿我們這座城市的白河的防洪大堤上,反複嚴密地論證著。既然我們決定友誼要恒久不變,既然我們三個人同時喜歡上了一個女生,那麼,為什麼不久的將來,我們就不能共同擁有她呢?這可是一個三全其美而又富有創意的想法。

我們很有骨氣地對抗著瑟瑟秋風,到黃昏時分終於做出了皆大歡喜的決定:三個人完全可以娶一個女人做老婆。我、文生和成聚豪邁地站起身,意氣風發地在半明半暗的時空裏揮舞著正在茁壯成長的拳頭,為我們竟能做出這樣前無古人後無來者的選擇而興奮不已。

我張著咧得像青蛙一樣的大嘴巴,衝著寬闊的水麵躊躇滿誌地叫:為了這一曆史時刻,慶祝,一定要慶祝一下。他們兩個人也興致高昂地舉起手,撕心裂肺地喊:慶祝慶祝。然後,成聚開始掏口袋,我也上上下下在身上找錢。結果令人沮喪,三個人統共才有一塊五毛錢,一瓶白酒也買不到。但囊中羞澀並不能阻擋情緒上的高漲,文生大手一揮,說:就來一瓶啤酒吧。我和成聚馬上表示讚同,深秋喝啤酒也許別有一番風味。

文生用百米衝刺的速度去尋找最近的小賣部。他跑得很快,是我們學校最有人氣的短跑明星,有誰比他在校運會上更耀眼呢?

我們在防洪水泥大堤上磕開瓶蓋,啤酒在秋風中哆嗦一下,不肯冒出一點兒沫來。文生牛飲了一口,成聚也鯨吞了一下。滴酒不沾的我也像模像樣地喝了一大口,之後,很是那麼回事地一晃酒瓶,說:為了我們天長地久的友誼,為了我們共同喜歡的女孩,幹杯。

那天並沒有像古書上說的那樣,因為有一個意氣風發的誓言,天地為之變色風雲為之湧動。它是普通的轉眼即逝的一天,生命曆程中一個微不足道的承上轉下的環節。但對我們三個人來說,這個誓言使它顯得很與眾不同,直到許多年後,我們都還能清晰地記起那天所經曆的每一個細節。

讓我們打算長大後共同迎娶的女孩叫劉燕,是我們的同班同學。

上高二那年我狂熱地愛上了趙傳的歌。這個長得很有“個性”的男人,用胸腔裏哼出的低沉沙啞高亢的聲音一下擊垮了我對男性歌手本能的防範。我中魔似的整天吟唱著他的《我終於失去了你》,遊蕩於教室的過道內,像個落魄的詩人在朗誦隻有自己欣賞的作品,聽到者唯恐避之不及。而這個時候總是成聚和文生——也隻有他們——義無反顧地挺身而出,加入到我的歌唱行列中,用實際行動來對一個五音不全的唱歌愛好者表示支持與鼓勵。當然,還會有劉燕。我看見她就坐在課桌前,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我們,認真地傾聽,有一種無以言表的默契。

劉燕經常和我談起流行歌曲。她說起王傑,潘美辰,陳慧嫻,孟庭葦……我所要做的事情就是毫不猶豫地到音像店裏買下他們的盒帶,並且無一例外地愛上他們的歌。那時候,真的花了不少錢。但我樂此不疲,劉燕也把她自己珍藏的好歌帶拿給我聽,還把她精心抄寫的歌詞本大方地借給我看。

劉燕還會談詩和有關詩的種種,但那隻會是和成聚在一起的時候。她和成聚說話時經常提到席慕容和汪國真,當然,更多的時間她和成聚談成聚寫的詩。成聚是詩人,僅高二那一年,他就整整寫了兩大本詩集。他是個創作速度快若閃電的詩人。他每創作一首新詩,就興致勃勃地拿給劉燕看。他讀著:我在樓上看窗外,下雨了,街,流淌著一條條河,傘,像朵朵美麗的睡蓮,安然地飄搖而過,你,是不是還一個人,在那下麵躲我。

這個時候,我和文生會耐著性子,很捧場地聽到最後,但不置一詞。劉燕卻和我們不一樣,她不僅是仔細地聽,而且會和成聚認真談。劉燕說:寫得越來越好了啊。成聚漲紅了臉,嚅嚅半天,細聲細氣地說:你的意思是我過去寫得不好?劉燕說:好,過去的當然好了,但你現在的更好。成聚疑惑地盯著她看了片刻,然後,孩子般地笑了。純真燦爛的笑。

劉燕和文生談舞蹈。作為學校運動健將的文生自然得到不少女生的青睞,但他更喜歡和別人談起的是那時社會上流行的一種叫做自由步的舞蹈。他用稍具成熟男人雛形的身體賣力地蹦著,可在我眼裏,他卻像個被人毫不留情地扔到燒得紅彤彤的鐵板上的猴子,疲於奔命地上躥下跳。我打著嗬欠,在空曠得隻有我們四個人的操場上,說:來一段霹靂舞吧。文生立刻尷尬地停下來。霹靂舞曾經是他的輝煌,但如果在他跳自由步的時候提到,那就等於無形中在懷他的過去,否定了他現在所做的新的努力。我無意中傷了他的心。這時候劉燕及時地說:跳啊,多美多有節奏的動作啊,我也想學。文生又驚又喜地問:真的?劉燕用力地點點頭,認真誠摯。成聚也點了頭。這是我將功補過的機會,我違心地附和說:是啊是啊。

劉燕和我們三個人在一起的時候大致就這個樣子。

那時許多女生很清高,除了學習,其他的愛好在她們純潔的心靈裏是多餘而大逆不道的事情。她們像模像樣地拿著課本,皺著老氣橫秋的眉頭,對我們這些有點兒不務正業的男生不屑一顧。“哼”——我分明看到從她們鼻子裏噴出兩道冷氣,要殺傷我們似的。劉燕在她們裏麵是最實在的。她和我、成聚、文生三個人的關係很好。隻要一聲喊,她就和我們在一起了,從來也沒有拒絕過,也不忸怩作態。我們三個人私下想,她也許已經看出來我們喜歡她,因此她用實際行動表達了她的默許。

情竇初開的年紀,每天放學,我們三個人都會騎自行車繞道到白河。河道裏的風挾裹著撲麵的風沙,別人避之唯恐不及,我們卻勇敢地接受它的洗禮。隻有這樣才能使我們相信,我們的確是特立獨行、與眾不同的。還有什麼比走不尋常的路更能讓少年人趨之若鶩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