捉賊因何逸賊,天心亦合人心。隻緣陰德鬼神欽,提拔英雄出困。城是前日真中頗假,今朝假內俱真。真真假假實難明,反把真名放遁。
--右調《西江月》這雲裏手來到孟家,從後門進去,時已二鼓,人俱睡得靜悄悄。他摸出火筒一照,他家牆垣皆插天壁,立就顯個手段,輕輕溜進。才進得兩三重門戶,鼻中隻聞得煙火氣,觸得眼淚直滾,忍不住要打噴嚏。心中焦躁道:"卻不作怪,難道他家種煙防賊?若如此,果吃他防著了。委實這個防法絕妙,令人一刻難熬。"再將火筒一照,但見滿屋漲得煙氣騰騰,就如燒悶灶一般,罩得人眼不能開,難辨東西南北。雲裏手道:"煙氣觸得難過,待我先滅了這煙,再慢慢動手。"就摸來摸去,摸到一間廚房內,一發觸得利害難當,險些將眼睛弄瞎。舉眼一看,見一大堆草煙飛霧漲已近,焰焰火起,連停柱也烘烘的,燒著了半個。雲裏手道:"他家好不小心,這火燭豈是耍的,不是我來,幹淨一個人家,俱要燒掉了。"幸虧有滿滿一大缸水,就摸件家夥,盡著亂澆。澆有一頓飯時,方才潑熄,自己弄得渾身是爛濕濕的,灰泥粘滿。暗忖道:"我這一身濕衣粘手粘腳,如何進去行事?罷,罷!隻當是他家請我來替他救火的,也是做了一場好漢,待我留個大名與他,叫他家念我一聲。"遂拿火筒照著打一個小草把,醮地下濕灰,在牆上寫一行道:"救火者,乃雲裏手也。"才寫得完,忽聽裏麵開門,有人喊道:"那裏起煙,分付人快去查看火燭。"雲裏手料有人出來,遂飛身越牆而出。於路失笑道:"我屢次好沒利市,偏生七頭八腦,撞著不是救人,就是救火,人家倒不曾偷的,自己家中倒失了賊。今日又弄了一身肮髒回來,真是遭他娘的捧頭瘟。"遂急急回家,換了衣服,心中納悶,到街坊上走走,撞見向日那毒眼神仙,就邀他到僻靜處,再求細細一相。那相士忽稱奇叫怪道:"老兄不但不能餓死,且有功名美婦之喜。重重疊見,然非正路,俱是你偷的來,這遭倒虧你一偷。"就連聲讚道"偷的好,偷的好!"雲裏手問道:"何以見得?"相士道:"莫怪我說,尊相滿臉俱是賊紋,如今賊紋中間著許多陰德紋,相交相扯,間什不分,豈不是因偷積德。但餓紋黃氣雖一些不見,卻變做青紅之色,必主官府虛驚。依我愚見,老兄不若改業營生,莫走條路為妙。"雲裏手道:"不致大害麼?"相士道:"一些不妨,今日小弟有事,不及深談,門兄細詳,待兄發跡之時,造府領賞罷。"把手一拱去了。雲裏手倒不以有好處為喜,反以官府口舌為憂,一發垂頭納悶,懶懶踱回。
恰好遇著馬快手走來,馬快手道:"雲兄,怎的有不娛之色?"雲裏手將相士之言告訴。馬快手道:"渺茫之言,何足深信,但兄這行生意,也不是永遠做的,亦可為慮。我一向事忙,未曾料理得到你,今日悄閑,正來與你設個長策,你不必再入此門,我有幾十兩銀子,你拿來開個柴米鋪,若生意淡薄,我一文不要還;若生意興頭時,你慢慢還我不遲。在我莫言報恩,在你隻當暫借,大家忘於形跡之外,才像個知己。"雲裏手再三不肯,馬快手不悅起來,雲裏手方才收下,與母親算計,數日之間,果然開起門來,罰誓再不入穿逾之門。不過三天,竇家又來要接傅氏婆婆,雲裏手立心不肯,決意辭斷。正是:寧為義俠人,不作風流客。
話分兩頭。看官,你道前日偷雲裏手的賊是誰?原來也是本地一個有名積滑偷兒,叫做"見人躲"。這見人躲自從偷卻雲裏手之後,得了酣頭,無日不偷,每每帶著雲裏手那把斧子防身,沒一夜不去掏摸些須。一日,也垂羨孟鄉宦厚,也要去分些肥水。這夜正值他家做戲請客,見人躲乘人忙亂之際,一直溜進,正在撬門,恰值孟鄉宦進來更衣撞著,被家人向前拿住。先打個臭死,又搜出一把斧子來,正拈著要送官,孟鄉宦偶看斧頭柄上刻著"雲裏手"三個字,忙喚家人解放,道:"原來就是雲裏手,這是個義士,又是個好賊,不要難為他。"因向見人躲道:"前日虧你救火,卻不曾得我一些東西,一向要尋你酬勞,不知你住在那裏?且聞你得是小人中的君子,見義即為,處處傳揚,向日竇老之事,又難為你圓成,一發難得,方才倉卒之間,不曾細辨,多有得罪。"叫快取酒食與他壓驚,又賞了他一錠銀子,仍將斧子還他,好好放他出門而去。
見人躲一路喜道:"造化,造化!今日若非他錯認雲裏手,幾乎性命難保。"又失笑道:"他既做賊,我亦做賊,都是一樣,偏又稱他什麼好賊,卻像偷他心上快活一般。怎又這樣敬他,又道處處傳揚?真是奇事。莫管他,我以後隻將他貴名,做個護身符,自萬無一失。"因此他的膽一發大了。一日偷到一個大鄉宦吳吏部家裏,正值吳吏部在房中與夫人飲酒,不知他怎麼弄個手段,撬開一根天窗明瓦椽子,悄悄伏在梁上。暗守直至三鼓將盡,還不得他睡,自己倒守得困倦起來。隻是要打盹,再熬不住,不知不覺瞌睡上來,猛向前一撞,險些跌下來。連忙折住身子,不妨腰間那把斧子脫下,正正掉在一個銅盆上,打得叮當,把吳吏部眾人嚇上一跳,一齊哄然大喊:"有人伏在梁上。"那見人躲嚇得半死,飛往屋上一竄,沒命的跑脫。吳吏部著人追趕,並無蹤跡,次早拿起斧子一看,見名字在上,即動一張告捕呈子,連斧子一並送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