靠著警衛員的扶持,周副主席在擔架上半坐起來。他慢慢撫摸著楊光那濕漉漉的衣服,又摸了摸楊光的額頭,親切地說道:“這麼說,你們是吃了有毒的野菜?”
“是。”楊光點了點頭。
“那種野菜是什麼樣子呢?”
“這就是。”楊光從懷裏掏出一棵野菜。為了便於醫生救治,他臨走時帶上了它。
周副主席接過野菜,仔細端詳著。野菜已經蔫巴了,但樣子可以看得出來:有點像野蒜苗,一層暗紅色的薄皮包著白色的根根,上麵挑著四片互生的葉子。看過以後,不知是由於疲累還是怎的,他倚在警衛員的肩頭,仰起了頭,眼裏浮上了異常的嚴肅的神情。
楊光擔心地看著周副主席,他弄不明白:首長為什麼對這棵野菜這麼關心。他剛想勸首長休息,周副主席又問了:“這野菜,多半是長在什麼地方呢?”
楊光想了想:“在背陰靠水的地方。”
“味道呢?你記得嗎?”
楊光搖了搖頭。因為是煮熟了吃的,沒有嚐過。
周副主席又舉起那棵野菜看了看,慢慢地把它放進嘴裏。醫生驚呼著撲過來,野菜已經被咬下了一點。
周副主席那幹裂的嘴唇閉住了,濃密的胡須不停地抖動著,一雙濃眉漸漸皺緊了。嚼了一陣,吐掉了殘渣,他把那棵野菜還給楊光,囑咐道:“你記著,剛進嘴的時候,有點澀,越嚼越苦。”
楊光又點了點頭。周副主席把聲音提高了些,用命令的語氣講話了。他的命令是非常明確的:要醫生馬上按楊光指出的方向,去救治中了毒的戰士們。他又要擔架抬上楊光,用最快的速度趕到總部去報告。他的命令又是十分具體的:他要求總部根據楊光他們的經驗,馬上給部隊下發一個切勿食用有毒野菜的通報。在通報上,要畫上有毒野菜的圖形,加上詳細的說明,而且,最好是附上標本。
一個年輕的衛生員,還在聽到談論有毒野菜的時候,就在路旁打開了挎包,把滿滿一挎包沿路采來的野菜倒出來,一棵棵翻揀、檢查著。這會,聽到了首長下達的命令,驚慌地叫起來:“那……你呢?”
“你們扶我走一會兒嘛!”
醫生走過來,勸說道:“你的病情很重啊!”
周副主席微笑著伸出了一個指頭,又攤開了手掌:“看,是一個多呢還是五個、或者上萬個多呢?”
誰也想不出更好的做法了。而爭辯是沒有用的。一時,全都默不作聲了。隻有晨風吹過荒漠的草地,撕掠著青草,發出索索的聲響。
衛生員抽噎了兩聲,突然抓起一把野菜,光火地:“都是蔣介石這賣國賊,逼著我們走草地,逼得我們吃草!”
“吃草。嗯,說得好啊!”周副主席嚴肅地點了點頭,“革命鬥爭,需要我們吃草,我們就去吃它。而且,我們還要好好總結經驗,把草吃得好一些!”
稍稍喘息了一下,他又說下去:“應該感謝這些階級兄弟,他們用生命和健康為全軍換來了經驗。也要記住這些草!”他的話更溫和了,語氣裏透著深深的感情:“等你們長大了,就會想起這些草,懂得這些草;就會看到:我們正是因為吃草吃得強大了,吃得勝利了!”
這些話,從那瘦弱的身軀裏,從那幹裂的嘴唇裏發出來,又慢,又輕,可是,它卻像沉雷一樣隆隆地滾過草地,滾過周圍幾個紅軍戰士的胸膛。
楊光激動地聽著。就在這一霎,他覺得自己變得強大了、有力了,這力量足足能一氣走出草地。他向著周副主席深情地舉手敬禮,然後,那緊握著野菜的手猛地一揮,轉身向總部所在的方向跑去。
醫生向衛生員囑咐了句什麼,也緊抓著那個紅十字挎包,向另一個方向跑去。
周副主席望著兩個人漸漸遠去的背影,耳邊傳來警衛員的話音。話是對著小衛生員說的:“……看你說的,為革命嘛,我們吃的是草,流的是血,可我們比那些花天酒地的階級敵人高尚得多、也強大得多呀!……”
周副主席那濃濃的胡須綻開來,寬慰地笑了,他笑得那麼爽朗、那麼開心。自從患病以來,他還是頭一次笑得這麼痛快。
1977年5月31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