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3章 休息(1 / 3)

“嗨,這腦筋……”範副司令員生氣地揚起拳頭捶了捶額角,霍地站起身,從門邊抄起根手杖拄著,蹣跚地走出了門。

妻子慌忙抓起件單衣追上去,一麵扶他走下台階,一麵責備他說:“剛有些見好,又到處跑!”

“病人頂需要的不是閑著。”將軍緊皺起眉頭,“沒有痛苦就好,是不是?”

“唉,你這人……”她輕輕地歎了口氣,沒奈何地把衣服給他披上,然後目送他向海邊走去。

傍晚的海濱是優美而又寧靜的。陽光,從幾團濃黑的雲團的縫隙裏衝出來,把海空的幾片浮雲照亮,又把海灘映得一片火紅。海,咆哮了一天,這會像累了似的,躺在那裏輕聲地喘息著;隨著它的呼吸,海波輕盈地湧到岸邊,然後又卷帶著浮槎、細沙,悄悄地離開。

將軍沿著這條弧形的海灘慢慢走著。潮濕的海沙上,留下了一串深深的腳印。他的思路又回到了剛才思索的那個問題上:

“……那是侯厝還是鶴子墟?……記得那次打的是廣東軍,到底是什麼鬼番號卻記不起了……”他想得是那麼入神,以致褲腿被海水濺濕了一大片也沒有發覺。

這件事,按照妻子的說法,真是有點“自討苦吃”。本來是來休養的嘛。一個星期以前,將軍帶病來到了這裏。開頭幾天,因為病情較重,他隻好靜靜地躺著;但是昨天發現血壓降低了些以後,他卻再也躺不住了。他很想能找點工作做做,可是這裏啥事也沒有,家裏為了能使他安心休養,按照醫生的指示,“凍結”了一切與他有關的文件,甚至連封關於工作情況的信也難得收到。“幹點什麼好呢?”想了好久,才想到了寫稿子的事。原來,在一年多以前,政治部就約請他為總政發起的“解放軍三十年”征文,寫一篇關於紅軍時期鬥爭生活的回憶錄。這是政治任務,當時他爽快地答應了。隻是因為工作實在太忙了,一直沒有動筆。“現在,趁這機會把它搞一搞,回去就不用再為這事耽誤工夫了。”

按說,可寫的材料是很多的,他那近30年的戰鬥生活,簡直是一本大書。但是要從這裏麵選出一個中意的片斷來,卻像從一棵果實累累的樹上挑一個好果子一樣,困難極了。昨天,他躺在床上翻來覆去地想了一天,好容易選定了反“圍剿”中的一次戰鬥,可是今天剛提筆要寫,卻又碰到了難題:事情過去得太久,具體時間、地點都不記得了。多虧妻子提醒,他才想到了任局長。這位紅軍時期就在一起的老戰友,因為患著下肢麻痹,已經在這裏休養了好幾個月了。於是將軍決定去找找他,一道回憶一下當時的情況。

從海灘到那座草綠色的房子,雖然隻不過2裏多路,將軍卻走了很長時間。當他走到大門跟前的時候,他才發現心髒怦怦地跳得又很急了。他倚在門框上,按住胸口休息了一會兒,便推開門走進去。

這是所安靜寬敞的院子。窗前,兩棵大馬尾鬆底下,放著一張小桌子,桌上散亂地攤著幾份文件。一根長長的電話線從窗欞裏扯出來,搭拉在桌麵上。桌旁安了張行軍床。這情景不知怎的使將軍想到了戰地的指揮所。任局長正斜倚著枕頭半躺在床上,抓著聽筒在講話:

“……我的好主任啊。”他柔聲和氣地說,“把情況告訴我嘛!簡要地……你說那幾個省的協作會議啥時候開?”

大概對方回答得使他不滿意,他又生氣地叫起來了:“好,不給講就算!我那個關於三廠的意見你可得快報告給部長。明天,不,等一會兒我還要給部長去電話。”說完,他悻悻地把聽筒向桌上一扔。

“還是那個勁呀,老任。”將軍笑著在桌邊坐下來,“養病也不能退你三分火。”

“就得吵呀。”任局長看見範副司令員,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人一生病,就來上個大‘封鎖’,能把人憋死!”

“你吵就能吵得到了?”

“嗬!根據這幾個月的經驗,這是唯一正確的方法。”任局長得意地抓起桌上的文件,抖得沙沙的響,“你吵一次,多少總得給點。”

“我沒有你那份本事,就得想法找……”將軍把自己要寫革命回憶錄的打算向任局長談了談。

“仗是打得不壞。”任局長聽完以後說,“可惜簡單了點。混進圍子去,手榴彈一打,完了。”

“那……你看寫哪一段好?”

“人家不是要你寫印象深的事嗎?”局長沉思了一會兒,“依我說,寫我們那次休息倒挺有意思。”

“休息?”這個提議很使將軍感到意外。他不以為然地搖搖頭,“寫篇稿子總要有點意義嘛。大家都在大躍進……”

“誰說沒有意義?”任局長打斷了將軍的話,“自從鬧了這個病、被迫休養以來,我時常想到那回事。”

“你說的是哪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