列夫·托爾斯泰 茫茫苦海中不見彼岸(2 / 3)

事實上,托爾斯泰真正得到感情發泄滿足的時刻,是在對傳統反叛造成轟動效應的那一瞬間。盡管音樂學院院長魯賓斯坦教授曾為托爾斯泰舉行過專場音樂會,著名畫家列賓是他的摯友,有的畫家還為他的作品畫過插圖,但他在抨擊時政的同時,也攻擊學術和藝術是兩個共謀犯。托爾斯泰還大膽地譴責教會是“強盜與撒謊者的結合”,他認為“教會的教義,理論是耍詐的……實踐上是卑俗的迷信與妖術的混雜”。

托爾斯泰憤世嫉俗,不滿現狀,其容易引起事端的言論,早就引起了當局的不滿。1862年7月,在他離家期間,沙皇政府下令對波良納的托爾斯泰莊園進行了仔細地搜查。托爾斯泰的叛教行為,在1901年2月,也招致東正教最高會議作出了開除他教籍的決議。

托爾斯泰一貫鼓吹不抗惡的主張,但是,他的言論恰好造成了相反的效果。例如,在1901年開除托爾斯泰教籍的事件後,便爆發了大規模的社團和民眾的抗議示威遊行,各階層派出代表團,散發信件、電報,接著政府便進行了鎮壓。

從托爾斯泰留存的日記和作品中可知,他在青年時代同樣也不免沾上貴族的種種惡習。如冒險搏殺、縱欲,打牌和酗酒也一度以旋風似的力量襲擾著他,他曾經一連幾個月在最下流的煙粉場中廝混,這都成了留給他印象最深的罪孽,這些體驗後來都構成了他創作諸如《複話》之類天才作品的源泉。

生活在俄羅斯這塊遼闊而淒涼的土地上,托爾斯泰躲避著上流社會的虛偽與奢華,眼中看到的都是民眾的受苦受難和社會的種種墮落和不幸,他在產生新宗教信仰的同時,也在尋找自己解脫的方式,那就是回到平民的生活中去。這實際上是托爾斯泰對自己過去放浪的貴族生活的一種反醒和自責。

伊·列賓曾在回憶中寫道,在那通往密林的幽徑,一個身材高大的流浪漢,拎著籃子,邁著穩健的步伐,正在草叢樹根下搜尋磨菇。他的服裝是自製的黑色短衫,不成樣式的黑褲子,頭上戴著相當破舊的白色便帽,這便是偉大的托爾斯泰的平民化形象。

在當時普遍追求官階、財富和名聲的社會風氣中,托爾斯泰的舉動自然引起了人們的強烈震撼。一個作家在他榮譽的頂峰,在他精力最為旺盛的時刻,為了一種道德的信念而停止創作,他動手縫製皮靴,耕種田地,給貧苦鄉鄰的地裏送去大糞,在工作之閑暇,他不是去寫作傳世名著,而是寫作供民眾和兒童閱讀的童話寓言體的宗教論文。這樣做,值得嗎?

與此同時,托爾斯泰獨特的人格精神使他的夫人感到難以忍受。有一陣,托爾斯泰和家人去到莫斯科,但他卻一人獨處,他有時不食不眠,有時淚流滿麵。夫人擔心他會發瘋,她對他說:“看到你把如此的智慧和力量,虛耗在伐木、煮湯和縫鞋上,我無法不感到悲哀。”

看到托爾斯泰的精神解放試驗,摯友屠格涅夫在臨終之際,也給他寫了勸慰的信,信上說:“我的朋友,俄羅斯最偉大的作家,再回到文學方麵去吧……”特·凡戈也說:“斧頭不是托爾斯泰的工具,他的工具應當是筆,耕作的園地應是人類的靈魂。”

然而,事實上,托爾斯泰之所以能創作出具有影響力的作品,源於其精神的信仰力量,在身臨其境的“人間喜劇”當中,他始終是個嚴肅認真的悲劇演員。例如,有一次屠格涅夫和托爾斯泰一起散步,看到一匹衰老的駑馬躺在荒蕪的田野裏奄奄待斃。托爾斯泰立刻想象自己是這匹馬並開始生動地敘述它悲慘的思緒……托爾斯泰無與倫比的才華就表現在,他能把自己完全和他所描述的生活在思想和感情上融為一體:他如果描繪兒童,他自己就變成了孩子。

托爾斯泰不同凡響的舉動,一方麵引起驚奇和轟動,另一方麵也引起嘲笑和冷遇,他雖受到上流社會的排斥,但也幸福地看到了自己文學事業上的光輝成果,所以他更加我行我素。

對他挑剔的人在雜誌上撰文攻擊他,稱這位農民打扮的伯爵,在大談放棄私有財產的樂趣時,自己仍是一個大地主,擁有巨額收入,隻不過是不親自經手,而是交由兒子去辦,包括買火車票在內,他不觸碰錢財,卻擁有一切。尤其是他的新文集出版了,大家都爭著去購買,結果發現單獨1卷不賣,要買則要買完全集。這就引起了大眾的憤怒,原來一個斷然要放棄財產的人,在生活中竟然是個唯利是圖的生意人。幸虧此事不久即得到澄清,它與作家本人無關,而是作家夫人與出版商談判的結果,而且夫人很快就取消了這條招致不名譽的規定。

實踐表明,托爾斯泰絕對是一個堅強認真的人,而非言行不一。但是,他卻無法對社會和家庭做到絕對冷淡和無動於衷,麵對種種要求他也不得不采取不抗惡的態度。例如,托爾斯泰在自己的文章中說,他放棄的財富大約是六十萬盧布(合45萬美金)——則被他自己的家人拿去了。對此,托爾斯泰的家人卻不承認,不過,他們還是敬重這位偉人,每年都劃出六萬盧布的收入歸他支配。那麼,在這種情況下,托爾斯泰拒絕享有財產也就具有虛偽性了,他靠體力活掙錢糊口的奢望也就失去了意義。這種奇特滑稽的狀況也大大削弱了他在俄國青年中的道德威信。人們說,這一事實可用來證明托爾斯泰學說的局限性。

托爾斯泰一生的矛盾性還體現在諸多方麵。如他的精神是悲觀厭世的,但卻十分畏懼死亡,一旦麵臨危險,他戰勝死亡的勇氣超乎常人。1892年的嚴冬,托爾斯泰的家鄉梁讚省正鬧著饑荒,他在三十俄裏以內開辦了若幹個食堂賑濟災民。那時,積雪已掩蓋了所有的道路,連大地上的溝壑山穀都給填平了。正好有一天列賓趕上了托爾斯泰的出行,他們乘坐馬拉雪橇穿越在零下二十攝氏度的原野山地間。在多山的克拉西沃,可見遙遠的頓河,雪橇忽而山上山下,忽而又是急拐,就在一個小山岡的斜坡上,這架不帶滑鐵的雪橇翻下了溝壑,人和馬都深陷在積雪中,動彈不得。這時的列賓一籌莫展,他提議等人相救。隻見托爾斯泰迅速掙紮起來,脫下外套,馬上卸下馭馬的車套,又費盡九牛二虎之力把馬推上大路,後來兩人又協作給馬重新裝上雪橇。一臉銀須而剛毅的托爾斯泰,就像個神奇的魔法師,兩人拖著疲憊凍僵的軀體,坐著雪橇回到了莊園。那時候野地裏長時間不見人影,列賓暗地慶幸:要不是托爾斯泰的果斷行動,他們無疑要永遠埋葬在凍土之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