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8章 往事(1 / 3)

我父親是壬戌年二榜進士,與你的外祖父同年。我們老家在湖州,原來也算個殷實人家,有100來畝地,但是太爺爺好賭,待他臨終時,家當輸得七零八落,家勢已經敗了下來。

我祖父祖母都是倔強的性子,鐵了心思供兒子讀書。祖父耕著自家的田,還佃著人家的幾畝地,日夜不停地辛勞。祖母和我母親一起給鎮子裏的繡坊做針線活,賺點銀錢貼補家用。我外祖父是個落第秀才,在縣學裏教幾個學生,束脩給得不錯,不免也時常幫助我爹娘一二。我爹三十四歲上中了進士,那年我九歲,上麵還有一個哥哥,一個姐姐,最小的弟弟楚生跟你娘同歲。

爹中了進士,分進了北京的司部,當了個閑散的七品朝請郎。那些年文臣的俸祿極低,我家底子又薄,有心想一家團圓,手裏沒銀子,娘也隻能忍下心思繼續幹活。不料過了半年,爹傳信兒過來,說在北京賃了一個小院,一位同年進士家境寬裕,人少屋子多,把西跨院以極低的價格租給我爹,我娘歡天喜地地帶著我們兄弟姐妹來到了北京。

這個同年進士就是你的外祖父。他跟我爹既是浙江同鄉,又是同年,自然就有幾分親近。相處過半年之後更是覺得投緣,正好你外祖母也抱怨整日沒人說話。你外祖父十分敬愛夫人,說既然這麼著,索性騰出西跨院招家房客,男人上朝女人做伴,孩子也有玩伴了。你外祖母十分歡喜,早早叫下人把西跨院收拾得齊齊整整的,見到我們更是熱情相待。我們到北京的第一餐就是在你們家吃的飯。

我那年九歲,一直住在鄉下,從來沒有見過規矩這麼大的人家,也從來沒有吃過這麼好吃的飯。

那頓飯我家六口,你家三口,一共九個人吃,伺候的人我能看見的是四個大丫頭,兩個嬤嬤,一個奶媽共七人,前前後後伺候得周到至極。杯盤碗盞都是最精致的瓷器,菜肴更是講究,一碟一碟都有花樣,好看得讓人舍不得動筷子,吃上一口那個香啊,讓人恨不得一口吞了舌頭。門外傳菜的有五六個小丫頭,走路都沒聲的,隻拿食盒送到門口,連門都不許進。住下以後還知道,府裏廚房還有好多個仆婦廚子,加上看門的,清掃的,打雜的,駕車的,府裏兩大一小三個主子倒有二三十人伺候著,這等富貴驚得我們目瞪口呆。

你外祖父是清官?當然是清官,可清官不等於都是窮官呀,他有這等財富家世又哪裏看得上貪官貪的那幾兩銀子。要知道,那時不比如今,朝廷打了幾十年仗剛歇下來,上下都窮,皇上也不富裕,有個貪官貪了不到2000兩銀子,先皇就把他剝皮填草地整治,其他人窮死也不敢再起這種心思。

你外祖父比我爹大兩歲,考了二榜第六名,職位比我爹高了半格,是從六品右司員外郎。他是杭州人,白皙的容長臉,一雙總是含笑的眼睛,脾氣格外的溫和,一輩子跟人說話不高聲。住下之後我們叫他査伯父,大家都不怕他。査伯母高鼻深目,眼珠漆黑,說話也爽朗,顧盼之間有一種英氣,長得不大象中土人士。她比我娘小一歲,那年三十四歲了,隻生了一個閨女,就是你娘。查伯母一直遺憾孩子少,顯而易見地喜歡小孩,我們幾個兄妹帶著櫻姐玩得無所不至,哪怕上樹爬牆,泥巴堆裏打滾,查伯母從不阻止。大夥開心玩夠之後,她叫丫頭嬤嬤把我們一起拎到浴房去衝洗幹淨,省得我們回家挨罵。查伯母的左腿有毛病,不疼的時候走路也是瘸的,要疼起來,連路都走不了。出門離不得馬車,家裏頭也有軟轎,有4個專門的健婦婆子抬轎子。她總是坐在不遠處看著我們和櫻姐玩,滿臉的笑容。査伯父一路升官,卻從來不曾過嫌棄她的殘疾,讓我三十年後再來回想,他們這對夫婦活生生就是一對神仙眷侶,羨慕煞人。

査伯母常常害腿疼,査伯父學了幾手按摩的手法,時常給她按摩關節。我第一次看到時很驚訝,當時夫妻倆悠悠閑閑地坐在樹下說話,査伯父自誇說仆婦們要麼沒輕重,要麼沒技巧,還是他按得最好。你外祖母笑吟吟地誇讚說:那是當然。要是你當官當絮叨了,可以掛牌當個郎中,說不定還能賺很多診金貼補家用。你外祖父說那你趕緊好吧,我也好人前說嘴,要是連唯一一個病人都沒治好就去懸壺,會被當騙子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