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師傅這時反倒生不起氣來了,“好吧,捷哥,聽題:子謂顏淵曰,用之則行,舍之則藏,惟我與爾有是夫!不用寫完,寫到起股就可以了。”
捷哥故意把血啦啦的左爪子伸給師傅看,孔師傅咳嗽一聲,顧左右而裝看不見。
少來這套。
靜琬忍著笑把他拉到一邊,蔡嬤嬤早已準備好了創傷藥,戒尺打的爪子上沒有外傷,隻有淤血,用細布幫他洗淨,敷上活血化瘀的藥膏,外麵又纏上一圈細紗布。
這時許靜瑜也回來了,女眷們紛紛退下,留下許靜瑜和孔師傅倆人盯著捷哥寫文章。夏夕吩咐廚房送上酒菜,請八爺替她好好招待師傅,許靜瑜自是責無旁貸。
侯府正堂旁邊的耳房裏,兩個大人在喝酒,旁邊的羅漢床上,一個小崽子嘴裏咕咕噥噥地在寫文章。許靜瑜也不相信這篇文章是捷哥寫出來的。靜玨故去之後,繼承爵位就是他的命定的道路,因此並沒有像其他子弟那樣在八股文上下很大功夫。但是幼學開蒙時學過幾年,眼光是有的,這篇引自《大學》的八股文立論清晰,製藝工整,邏輯嚴謹,頗有見地,怎麼看也不該出自這個小家夥之手。捷哥手上纏著繃帶,嘴裏念念有詞,一旦發現這邊留意他,立刻吸氣呼痛,撒嬌邀寵,孔師傅怒目而向,他目光一黯,立刻放下爪子,規規矩矩埋頭寫字,再也不敢作怪。
許靜瑜和孔師傅相視而笑。許靜瑜打聽起近年來家學在春試當中的表現情況。
這所家學是在老侯爺致仕後回鄉探親時建起來的,校舍緊挨著宗祠,每年撥300兩銀子維持開支,免費接收許姓貧困子弟就學。老侯爺和侯爺銀子給得痛快,族長和管事們舍得請好先生,近二十年來,這所家學考出了秀才十七人,名聲傳遍了德州。漸漸的,有親戚家的子弟願意繳納束脩附學於此,族長倒也大氣,準了。一來二去,許氏家學的規模擴充到了六七十人,規模之大,德州罕有。多了附學束脩的收入,學裏更不缺銀子,授課的師傅一下子請了三位,一位擅講八股,一位擅講策論,都是當地小有名氣的飽學秀才。掌教孔師傅更是從曲阜延請的良師。在這幾位師傅的嚴格管理下,許氏家學學風很正,應試的表現愈發出色。
孔師傅教學經驗別具一格,尤其是對於啟蒙的孩子他有一套相當有效的辦法。家學裏啟蒙的孩子年齡大小參差不齊,基礎不一,無論是初學,還是已經念過幾年的,孔師傅最嚴格的要求就是背,每天查考念書的遍數,今天教的這一段,至少要高聲念一百遍,確保毫厘不差地記住。這一百遍的念誦輔以搖頭晃腦的姿態,既有音韻,又有趣味。
同一間屋子裏,學生的天賦也高低錯落,天賦高的,每天可以背六、七百字,中等天賦的大概背四、五百字,再笨點的大概背二、三百字,每個人進度不相同。就在這背誦與記憶過程中,孔先生才能掌握到自己講書的節奏。
如果有學生念五百字,十遍背不下來,減成四百字,四百字還背不下來,減成三百字。十遍能背下來,那就教他意思、再督促他背一百遍。記性差一點的學生,背誦的數目加倍,他要背二百遍。到第二天上課,昨天上的課背一遍,接著再教底下的文字。在一個教室裏麵,每個人進度不一樣,靠著這樣實打實的背誦功夫,幾年下來,孔先生養成了不少學生的自悟能力,所謂讀書百遍其義自現,就在這搖頭晃腦吵聲震天的念誦之中得以圓滿完成。
唯有侯府這位小少爺,從一開始就表現得相當出格。晃著身子背誦,搖不到半個時辰他說頭昏。學堂裏強調開聲大誦,別人讀100遍時,他瞪圓了眼睛看,一臉的驚奇,到師傅催促他也出聲念時,他居然說喉嚨痛。到寫字時唯有他嫌多,嫌麻煩,頭天上課師傅也不好意思打,眼珠一錯,他自作主張地坐到進學的大齡學生中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