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生病(1 / 2)

忠勤侯府花園的北牆外麵有個占地兩三畝大的空曠院子,取名叫楠軒,很多年裏一直都是侯府兒孫與家丁的練武場。近十幾年裏,侯府雖然沒有湧現新的領軍人物,卻始終未脫軍人世家的本色。

尚武的老侯爺並不親自擔任武術指導,他請了幾個高手師傅指點子弟們的功夫,自己隻是當個教導主任,每天查勤查紀律,看哪個敢遲到或者馬虎,立刻就抽鞭子。人老覺本來就少,他老人家十分勤奮,一年到頭不歇著,逼得兒孫和下人們個個苦練,不敢拿花架子糊弄。十幾年練下來,連洵洵儒雅的許靜瑜都能徒手放倒兩三個壯漢,老頭子其實一直十分得意。

是那種葉公好龍式的得意。

侯府子弟基本是沒機會跟人動手的,哪個敢出去惹是生非好勇鬥狠,落在老侯爺手裏要挨鞭子,落在侯爺手裏要挨軍棍。所以忠勤侯府門風雖然彪悍,闔府男丁的那點野性狂性倒規規矩矩地全發泄在了練武場上了。

這個下午練武場更是野得一塌糊塗。30多個家丁隻取十名隨軍,打得老侯爺幾乎彈壓不住。最後把名額擴招到16名才勉強結束了這次選拔。

許靜璋是穿過楠軒後麵的角門進到花園裏的,穿過侯府花園,西夾道外麵另一個角門可以通到春蕪院。這是一條近路。他剛剛走進花園,就看見待霜亭前站立著的窈窕身影。

天色已近黃昏,雪下了大半日,積雪半寸來深,整個園子都被染白了,房頂,路麵,還有樹枝上清清寒寒地掛了一層,寂靜裏,彌漫天地的冰雪世界,她站在那裏,全身像掛了一層難以描述的孤獨和悲傷。

“在等我?”他走到她身邊,皺了皺眉,她的氣息都是冰冷的,這是在這裏站了多久了?

“七爺,我想回一趟娘家。”凍得連聲音都微弱了。

“有急事?”他本能地看看天色,陰得很重,顯得比平時更暗些。

夏夕搖頭,“不是急事,不過挺重要,對我而言挺重要。”

“快上燈了,天氣又不好,明兒白天再去不成嗎?”

她不吭聲,神情很呆。他看得出,哭過了,依然十分傷心。

“出了什麼事?”

夏夕想了想,“大太太是我的姨媽,七爺知道嗎?”

許靜璋點頭,“知道。”

一圈淚水又湧了上來,“都知道是吧?隻有我一個人不知道。”

許靜璋看不出這有什麼重要的:“你在意什麼?如今什麼都改變不了了。”

夏夕搖頭,“你不明白的。18年了,沒有人疼我,連爹都不疼。今天我才知道我有這個姨媽,可她從來都不想認我。為什麼?我娘做過什麼壞事讓爹從此不提她,姨媽也忘了她?從小到大,從來沒有人跟我談起娘的事,我背過繼母偷偷問祖母,連祖母都臉色難看,一句都不肯告訴我。人家的女孩從小到大總該有個奶娘的,可是我也沒有,我連一點打聽的機會都沒有,我想知道這是為什麼?她到底是怎麼了?”

淚水順著白皙的麵頰流下來,遇冷半凝似的,將落未落,無端端讓他想起珍珠。許靜璋心一軟,“也許真相很殘酷。”

“不會比我這18年無人疼惜的日子更殘酷。”一雙悲傷的眼睛投在他臉上,忽然一亮,“你知道我娘的事?”

許靜璋搖搖頭,“我不知道。真的不知道。我隻知道大太太是你的姨媽,這個在侯府不是秘密。”

“我繼母應該也知道吧?那徳雅可能也知道。真的隻瞞著我一個人啊。”

“追究這些有用嗎?易嫁已經無法挽回了。她不可能允你嫁八弟,你娘也活不過來了。”

夏夕目光散亂地看著遠處。彎彎的甬道上寂靜無人,一陣風過,凍樹上簌簌地掉落一片酥雪。

“你不會懂的。你知道一個人冰冷絕望地長大是什麼感受?一個人在周圍所有人的冷眼中長大是什麼感受?我一直以來都是自己一個人,我甚至沒有過一個喜歡我的奶娘和忠心我的丫頭。我常常告訴我自己,爹有了繼母,不喜歡我,這是正常的。祖母不喜歡我是因為我沒有妹妹聰慧可人,太太就更不用說了。我獨自偷偷地想我娘,好遺憾,她怎麼在北京連個親戚都沒有啊。可是居然有,而且住得那麼近,抬腳就到的距離。我不是要嫁她兒子,我隻是那麼渴望一點親情一點溫暖,她不是我娘的姐妹嗎?這是為什麼啊?”

這一刻,德閔壓在心底18年的孤獨悲哀像洪水一樣鋪天蓋地,讓夏夕再也無力把她們倆人的情緒與人生分解開來,她和德閔變得同悲同喜,同根同源,不複是一個旁觀者的角色。說不清是因為冷還是激動,她從頭到腳都在拚命地顫抖,抖得連站都站不穩了。許靜璋來不及細想,就把她完整地擁抱在自己的懷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