慶元三年冬。京城。
這是近年來最冷的一個冬天,幾個月一直陰得霧沉沉的,風落在手臉上跟刮骨的刀子一般鋒利,讓人失了在街上閑逛的興致。但是好熱鬧的京城人在家裏是呆不住的,於是酒樓飯館,書院茶肆就顯得人滿為患。定南候府姊妹易嫁的八卦成為大家夥兒茶餘飯後最熱門的一個話題。
話說定南侯府共有兩位嫡出的小姐,分別是四小姐尚德閔,五小姐尚徳雅。徳雅美貌是全京城都有名的,加上琴棋書畫認真修習,經史子集略有涉獵,說起來竟是不大不小一枚才女。聽說還性情柔順,敬老憐下,舉止斯文,待人有禮,近幾年間,徳雅這個名字響遍全城,隱隱成為各府小姐中的名媛。坊間有人私下議論,若不是皇帝太過年幼,這位徳雅小姐做個娘娘都是當得的。
與徳雅相映成趣的就是她的姐姐,侯府四小姐德閔。五小姐有多麼嫻雅貞靜,四小姐相應的就有多麼顢頇粗魯。不知什麼時候起,給自己弄了個糊塗四兒的諢名。四兒再怎麼不堪也是侯府千金,照說這糟汙的名聲最多隻流傳在貴戚圈子裏。可惜的是哪個府裏少了多嘴多舌的丫頭婆子?這些私底下的肆意嘲笑一來二去竟傳得滿城皆知,德閔無形中成了自己妹妹的反麵陪襯。一根藤子上既結玫瑰也結倭瓜,定南侯在朝裏沒少被人調侃。
讓人蹉歎的是四兒人品雖然不堪,命卻著實不錯。早年定南侯指腹為婚,把她許配給了忠勤侯嫡次子許靜瑜。雖然說定南侯忠勤候從爵位上說起來都是侯爺,但是忠勤侯勤懇謹慎,深得聖眷,子弟當中優秀人才眾多,其勢力遠遠要強於日趨沒落的定南侯府。這樁婚事從一開始就被明眼人看做是高攀。
忠勤候嫡長子叫許靜玨,天資聰穎,深得長輩寵愛,六歲就受封為忠勤候世子。隻可惜六年前,17歲的許靜玨墜馬而死,連個一男半女都沒留下來,世子之位就此落在了許靜瑜的頭上。名滿全城的糊塗四兒將是未來忠勤侯府的世子夫人,主持中饋做當家奶奶,任誰提起這樁婚事都忍不住搖頭。
而定南侯是其中最頭疼的人。如果許靜瑜不做世子,四兒嫁就嫁了,無關大局。可如今,明知道四兒難當大任,他如何能眼睜睜地看著忠勤侯府百年基業因為他的教女無方而動搖
沒人知道定南侯為此糾結了幾年,愁掉了多少頭發。春天的時候,終於被他想出了解決的辦法。他主動找到忠勤侯府,願意以賢淑美麗的徳雅取代糊塗胡鬧的德閔出嫁,即所謂姊妹易嫁。
消息一傳出,滿城皆驚。以這個時代的道德觀來衡量,這個主意無異驚世駭俗。京城各個書院裏學子儒生聞風而動,著文攻訐,揭帖發得滿大街都是。還有膽大的找上門去當麵論戰跟定南侯吵架。但是定南侯不為所動,竟像是吃了秤砣一般,誰說都不理。眼看鬧得滿城風雨,忠勤侯府老太太提出以家中庶出第七子迎娶四兒做正房繼室,兩家親上加親。老太太也是一片好意,定南侯應承下來。
這一年裏,兩個侯府聯姻吵得沸沸揚揚,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但是事情終究還是按照兩府的意願決定下來。四小姐德閔定於陰曆十一月二十三出嫁,半個月後,五小姐徳雅在臘月初七出閣。儒生們鬧騰了半年也沒勁了,慢慢接受了姊妹易嫁的合理性,斥罵定南侯的聲浪也日漸一日地低了。
到了陰曆十一月二十三,難得晴和一日。陽光暖暖地照在街上,讓人有了出門看熱鬧的興致。今天的這場婚事公認是一次預演,聯姻真正的高chao在臘月初七。
忠勤侯府與定南侯府同處東城,兩府相距不遠,想看熱鬧的人等在街邊上,怕冷的人不約而同地鑽進了路邊的客似雲來大酒樓,點上一壺酒,三兩樣小菜,既驅寒又解悶,等到鄰座一個大掌櫃氣質的五十歲男人詳細解說起兩府聯姻的來來去去,酒樓裏變得安靜下來,大家聽著這說書一般繪聲繪色的聲音,覺得這場酒喝得格外有味道。
“今天的新郎是忠勤侯府庶出的七少爺。忠勤侯府雖然煊赫,也不是每個子弟都有資格得到恩蔭,這位七少爺就是走科舉進官場的,是個聲名不顯的刑部左廳員外郎。早先這位七少爺娶的是無錫守備的嫡次女寧氏,夫妻倆也算情投意合。隻可惜寧氏體弱,在生下長子之後一病不起,撐了大半年光景溘然長逝。七少為妻子守製足足三年,說起來也是個情深意重的。隻可惜啊,妻命不好,今兒娶了這個糊塗四兒,恐怕頭疼的日子在後頭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