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節 心學與清代士氣的凋落(3 / 3)

心學的興亡看起來隻是一家學派的事,然而一葉落而知天下秋,它反映出的是精英文化圈的命運。清代統治者對精英文化圈的破壞,所產生的一個重要後果就是文人士大夫作為文化精英的自信喪失了。如果我們把清代與文人士大夫階層有關的重要敘事作品排在一起,從清初的《桃花扇》開始,而後是《儒林外史》、《紅樓夢》等,到最後是《官場現形記》,可以看出,士大夫的精英意識逐漸消亡殆盡,人士的形象從無能、卑瑣直到醜惡,斯文徹底掃地。

金粉東南十五州,萬重恩怨屬名流。牢盆狎客操全算,團扇才人踞上遊。避席畏聞文字獄,著書都為稻粱謀。田橫五百人安在,難道歸來盡列侯?

龔自珍這首詩就是對士大夫精神墮落的嚴厲批判。如果說清代士大夫都是隻為稻粱謀,似乎有點言過其實。但即使就正派學者而言,隻有實事求是的“科學性”,卻沒有一點表達個人道德意誌的需要,這不能不說是人文學術的一種衰落。

一直到清代末年的康有為,學術精神才起了一個根本的變化。梁啟超稱自己聽到康有為講“大同義”,“喜欲狂”。最初隻有他和陳千秋二人讀到此書,“讀則大樂,銳意欲宣傳其一部分”。康有為的《大同書》似乎還不能算嚴格意義上的學術著作,更像是政治宣言性質的東西。但他作為一名學人,他的影響畢竟與學術界有著重要的關係。他的更學術化的研究當然就是他的《新學偽經考》和《孔子改製考》。梁啟超說自己和陳千秋“並夙治考證學,陳尤精洽;聞有為說,則盡棄其學而學焉”。實際上康有為治《公羊傳》和作《偽經考》,其學說常常出自自己臆斷,他的弟子“時時病其師之武斷,然卒莫能奪也”。有的論斷甚至近乎荒唐,如說出土的鍾鼎彝器都是劉歆私鑄埋藏以欺後世,連他的弟子也覺得此事“實為事理之萬不可通者”。這種學風很容易令人想起王陽明作《朱子晚年定論》的風格。世移事易,康有為當然不是心學傳人了,但從他那不斤斤於聲訓字詁、不拘泥於先儒成說、一空依傍揮斥萬古的精神自主傾向來看,多多少少可以找到一點王陽明輩“唯意誌性”學風的影子,不過已不再是複古,而是在向一個新的時代轉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