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不可活(1 / 1)

乾隆三年十月十二日,天灰蒙蒙的,仿佛撒鹽一樣許多冰晶顆粒從天而降許。多許多人的心情或許比這天更加灰暗。養心殿門口的兩個太監在寒風裏哆哆嗦嗦。

“今年京城的第一場雪來的真早!你說她就這樣跪著會不會凍死在這?”那個太監望著弗笙問另一個太監。

“要是真凍死在這裏,咱們就能到皇後娘娘哪裏去領賞了!你沒有聽說嗎?宮裏人都傳,二阿哥是她生的……”

一個太監端著酒壺喝了一大口:“二阿哥真是福薄,都已經被秘密立為太子了,……哎,恐怕就是今晚了!”

另一個太監從他手裏接過酒壺:“前天不是說不要緊嗎!……也難怪,皇後娘娘現在又懷上了,皇位自然要傳給肚子裏的親兒子!”

弗笙顧不得心中的悲痛與失落,昨日早上從宗人府出來到養心殿謝恩,皇上不願意見她,她就雙膝跪在禦道旁的石磚地上。

皇上幾次出入,她叩頭迎駕皇上視而不見,沒有一會功夫,地上已經鋪了厚厚的一層雪,穿著單薄的囚衣跪在養心殿前的青石板上的弗笙在寒風中格外醒目。然而卻仿佛根本沒有人注意到她。

綿奕耳邊似乎又傳來傅恒那悠遠的聲音“綿奕,活下去,再難也要活下去!”

綿奕摸摸自己懷裏的包袱,裏麵裝了一把和田玉紅珊瑚綠鬆石蒙古金匕首,這是當年玄燁賜給弘曆的第一件禮物。

當時綿奕趁弘曆不在書房,拿到了這把刀——她唯一能接觸到的凶器,想要自刎。綿奕剛剛拔出彎刀,下一秒傅恒就出現在弘曆的書房,傅恒一個箭步衝上去……緊接著弘曆奪門而入,氣急敗壞地:“你做什麼?”

但是,當弘曆再一次見她的時候,卻親手將這把金刀送給她,或許這就是聖意。可是,當弘曆氣急敗壞衝進來的時候,他的眼神是那麼悲淒,仿佛是個被遺棄的孩子一般。

或許當時就該了斷了自己,也就不必嚐盡這世間的淒苦。

一個提著食盒的小太監朝養心殿方向奮力奔跑著,腳下一劃,不小心摔倒了。小太監絕望地哭了起來:“怎麼辦?又要挨打了!”

小太監滿臉恐懼,身體不住地顫抖。弗笙用凍僵的手將自己身上的包袱解下,取出一個荷包,遞到小太監手裏:“這些你拿著,公公要打你的時候,就孝敬給公公!”

弗笙抬起凍僵的手,想幫小太監將眼淚擦擦,卻發現小太監的鼻涕眼淚都凍成冰了。小太監提起食盒歡喜地朝養心殿跑去。

綿奕的眼前又浮現了那一幕:明亮的月光下,爹爹魏肇新將渾身凍得紫紅的嬰兒放進了後院剛剛挖好的坑裏,那個嬰兒如小野貓一樣無助地哀嚎著,爹爹開始填土。成了太監的孩子也有或者的權利,即使弟弟雌雄同體,也不該被那樣對待!

此時,一聲喪鍾打開了緊閉的夜幕,遠處傳來一聲聲的叫喊聲:“二阿哥薨了!二阿哥薨了!”

弗笙臉上的淚已經變成了一層薄冰,她微笑著緩緩將包袱打開,用凍僵的手將匕首拔出鞘,這一生她太苦了,如果能再活一次,她決不……匕首鋒利的刀刃劃過她的喉嚨,血紅的血液染紅了一大片潔白的雪地。

早知道是如此,自己十二歲那年就不該跟著父親回到魏家,就該跟著母親一起在寺廟裏青燈古佛孤獨終生。

如果重新活一次,當一輩子尼姑至少比成為淨身師,將自己最愛的男人閹割要好百倍!至少不會害得一心向佛的慈恩大師被火活活燒死!

如果重新活一次,至少不會手上沾這麼多人的血,害這麼多無辜人的性命,多少個夜晚在噩夢中驚醒,耳邊常常響起慈恩大師的話:“放下屠刀,立地成佛”

如果能再活一次,再也不要到那個男人身邊趟這趟渾水,生下苦命的永璉,如果……

可惜,沒有如果了。趙公公走近綿奕,仔細望了望她,伸手摸摸她的頸部:“好像還沒有死!瞳孔還沒有散!”

血液不斷從喉嚨流出身體的時候,弗笙仍有一絲神識,她耳邊傳來一陣陣如銀鈴般孩童的聲音:“娘!你是我娘對不對?”

皇宮寬闊的甬道上,隻有一前一後兩個人,那個孩童就站在她身後二十步開外。孩童問:“你是我娘對不對?”

那時候的弗笙多麼想回頭望那個孩童一眼,那時候的四歲孩子是那麼健康可愛,給人帶來歡樂。可是她不能!

孩童邁著細碎的步子,喘著氣,奔跑過來。一邊向前奔跑,一邊給自己打氣:“快了!快到了!”而站在前麵的弗笙卻隻能含著淚,痛哭著向前跑去。唯一一次相見的機會,錯過了,誰知,便是一生。

養心殿兩個守門的太監趕緊跑過來:

“死了沒有?”

“還沒有死透,我趕緊去找太醫!”

“等等,先去稟告嫻妃娘娘,娘娘要讓她死,我們如果把她救活了,我們也活不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