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皇上、皇後和皇子皇女們都住在前殿,就像最平常人家。後宮裏景色常新,卻從不見皇上的足跡,那些想離開的女子,無論是妃嬪還是宮女,都可以走出深深的庭院,這已經算不上什麼秘密了。
就在帝後五十歲那年,一次議事中,皇後突然嘔吐不適,皇上急著招來禦醫,親自抱著皇後進了內殿。禦醫出來後,自己急忙上前詢問,卻見他們似有難言之隱的避開了。自己一時急切,不顧禮儀,就闖進了內殿,還在門外,就聽皇後嗔怪著皇上,“都年過半百了,還不消停,這麼不小心,讓我可怎麼去見人?”
皇上在一旁陪著小心地說:“那次,我們去巡視,不也在民間看到一個年過五旬的婦人有孕嗎?這有什麼沒法見人的。”
自己當時趕緊向外走,耳邊猶聽到了皇上的半句話,“就像三十歲的人一樣。”
是啊,皇後與皇帝同齡,她不似一般女子,過了中年,就比同齡的男子顯得蒼老,而是在成熟中保留了少婦的嬌美,站在威嚴的皇上身邊,格外的相配。不用說,隻有夫君的寵愛才能讓一個女子如此的年輕。
到了五十歲還能有孕,後來生了個倍受寵愛的小女兒的皇後,無怪禦醫們不肯說話,皇家的妃嬪們一般到了四十歲就不再侍寢,從沒聽過五十有孕的。
那時自己心裏的滋味,真是又酸又澀,但最後還都被高興淹沒了。如果她真的嫁給了自己,自己能做到嗎?
跟著自己的女人,哪有一個有好結果!
兩個姨娘,一個半路上發嫁出去,一個沒邁過生育的鬼門關。
至於昭陽公主,自己恨她,她更恨自己。最初是她對不起自己,用盡所有的辦法把自己變成了她的駙馬,就像一個不懂事的小孩子,越是到不了手的東西,就越要想方設法地弄到手,自己對她來講就是這樣一件東西。
她以公主之尊,伏低做小,為自己收房納妾,無所不用其極地要自己臣服於她。但人總不同於別的東西,他的人成了駙馬,心卻飛走了。特別是與她重逢後,自己那些時間裏確實完全忘記自己已經有了妻子,有了兒子,腦子裏就想著就是如何挽回那個與自己有婚約的女子,自己深愛的女子。
他們漸行漸遠,當自己得知昭陽公主蓄養麵首時,並沒有生氣,而是有了一種解脫的感覺。恰好,他們就不必再見麵了。
昭陽公主還不到四十就沒了,她從沒放下過仇恨,好象仇恨自己,甚至仇恨皇後,是她一生中唯一要做的事一樣,這樣的仇恨讓她早早就耗盡了生命,當她帶著仇恨離去時,自己的恨一下子就沒了。
但陸伯甫永遠也不想再見到她,永生永世也不想見,他要離她遠遠的。就是他死後,唯一的要求就是葬在燕地自己父母的身邊,守著那寧靜的大山,質樸的小山村。不過,他還是有個從沒說出口的小小的期盼,如果真的有來生,自己如果還能遇到她,那麼自己一定不會再放手的,而且自己還要待她更好,比皇上還要好,哪怕是傾盡自己全力!
有人在床邊小聲地說,“藥,藥端來了!”
“父親,吃藥了。”
兒子輕輕地扶起了自己,兒媳把一匙匙的藥汁送進了自己的口中。陸首輔感到了溫熱的藥汁流入了自己胸腹,他已經察覺不到藥的苦澀。
大約藥物還是起了作用,陸伯甫覺得自己又能動上一動了,他睜開了眼睛,看了看兒子和兒媳,還有下麵的幾個孫兒孫女、曾孫曾孫女,曾外孫曾外孫女,以及他們的媳婦姑爺,自己留在世上的親人都在眼前了。
自已中年喪妻,曾收過兩個姨娘,一個早就發嫁出去,另一個在生育時母子俱亡。自從母親過世後,自己就帶著兒子,過著極清靜的日子,所有的時間和精力都放在朝政上和兒子的教養上,總算皇天不負有心人,自己終於位極人臣,兒子也非常爭氣。
對於孩子們,陸首輔是放心的。唯一的兒子才學出眾,在科舉中奪魁,成就了父子兩狀元的佳話,之後尚了月儀公主。夫妻兩個恩愛非常,給自己生了三個孫子,三個孫女。三個孫子也都從科舉上出了仕,孫女們嫁得都很好。再下一輩的孩子,看著也都懂事好學,應該也差不了。
看著滿堂的兒孫,自己也該放心地去了,可是自己還得見一個人才能合上眼睛,縱然知道她現在什麼都好,也用不著自己牽掛,但,自己,就是想見一麵。
“月,月儀,”幾天沒有說話,聲音又幹又啞,陸首輔適應了一下,努力提高聲音,“去奏報皇上皇後,老臣要與他們決別了。”
“父親,父親不要這樣說,皇上已經把最好的禦醫派來了,父親一定會康健如初的。”月儀眼睛紅紅的,但忍住了就要滴落下來的眼淚,哽咽著說。
陸首輔想擺擺手,卻抬不起胳膊,勉強露出了一個笑臉說:“傻孩子,再好的禦醫也是治得了病,治不了命,趕緊把我的消息傳到宮裏吧,你父皇和母後沒準也想再見我一麵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