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卷 第三章(1 / 3)

第三章

古城肅州。

過完年,肅州大營一片歡騰,各**人馬經過認真操練,已整裝待發,做好出征的準備,單等朝廷上諭一到,兵馬像黃河堤內之流,奔湧而出,直發西域。

但朝廷裏沒有一點動靜,隻是在過年前,差人給陝甘總督左宗棠照例送了些綢緞之類的年貨,以勵功臣。同時,還送來一件同治帝生前著服的黃襯褂,以示先皇大恩於朝廷重臣,讓重臣永記先皇厚德,效命先皇之後嗣。

虞紹南手裏提著先皇同治帝的黃襯褂,笑著對左宗棠說:"這件龍衣不會是假的吧?"

左宗棠哈哈一笑:"怎麼會有真的呢,那幫太監什麼事做不出來,當年鹹豐帝駕崩,送給曾國藩的一件襯袍,叫太監賣了,換件假的,曾國藩還當成真龍貼身聖物,供奉於中堂之上,實乃笑料。"

虞紹南說:"曾帥一生,小心成性,決不給別人留下口實,雖認準襯袍是假貨,卻能以假當真,以示忠心於主,這種做法還是足取的。"

左宗棠斜了虞紹南一眼:"紹南,你意我左季高就缺乏這種忠心了?盡忠君主,一心為國,要在其心而不在其身,表麵形式上的事少做為好,你看這件襯褂,怎會是先皇身上之物,分明是用新布做成,又用石沙搓揉,造成用過多年的痕跡,但布縫之中,絲線明亮,一看就是假貨,哄我左季高這個山人來了。先皇龍衣有哪件能穿成這樣子的?如拿件新的,也可以糊弄一下我等邊遠地區的官員,這幫蠢奴才,假男人做得時間長了,造件假貨都這麼拙劣,下輩子還是太監的命。"

虞紹南將手中的黃襯褂翻看著,說:"季高,你準備將這件"龍衣"怎麼辦?"

左宗棠撫須道:"怎麼辦,別說是假的,就是真的,我也不會供奉起來的,交給遲富財扔掉。我左季高不幹苟營之事,至於忠心不忠心,說出來沒用,要靠行動。我已近日暮,半生征戰,規複新疆,已是我最後一戰了,故我看得特別重,也可見我之心,我才不管別人怎麼看。就是落下口實,朝廷降罪於我,我也不怕,非得論個理不成。朝廷上下,叫那幫狗太監折騰得不成樣子了,那年我進京麵聖,叫狗太監折騰一番,到現在氣還沒出呢。"

虞紹南一聽,想起左宗棠受太監欺侮的事,笑得眼淚都湧了出來。

原來,左宗棠在平息陝甘戰亂之初,被朝廷召進京朝聖。他是第一次進宮,不懂得賄賂太監的事,大小太監欺他人生,嫌他走**太快,步子太亂,腰太直了,頭抬高了,臂擺過了,手甩急了,氣得他和太監吵過幾次架。更可恨的是朝聖之後,左宗棠在軍機處受領平戰軍情,因天熱,隨手摘下頂戴放在幾上,領完軍情時忘了戴上頂戴,一出門記起回去來拿,已拿不到了。一個太監拿著左宗棠的頂戴,死活不給他,用嚴厲的口氣教訓了左宗棠一番,左宗棠忍氣受了,隻想要回頂戴,但那個太監揚言要一萬兩銀子才還頂戴給他,左宗棠大怒,大罵太監無恥,招來太監總管李蓮英,李蓮英見狀,不但不斥責那個太監,還質問左宗棠隨處亂扔頂戴,是何居心,並要拉他去見皇上太後。

左宗棠和李蓮英吵了起來,醇親王**過來勸,借給左宗棠一萬兩銀子,換回頂戴,左宗棠才出了宮門,但咽不下這口惡氣,當即上奏參劾李蓮英和那個太監。奏折遞上去,沒有一點回音,左宗棠到醇王府還銀子時,請求醇王爺給過問一下奏折的事,醇王爺擺著手隻說了句:"這銀子不用還了,算本王給了你一個答複,宮裏的事,你還不懂!"左宗棠氣憤地回到了西北。

現是賜先皇遺物,太監做了手腳,左宗棠氣也沒法,他心裏裝著是進軍新疆的大計,也不計較別的,一心想著出征前的準備工作。

這天,左宗棠著人傳來劉錦棠,就關於規複新疆的用兵之事,進行了一次長談。

"毅齋,我叫你來,想聽聽你對西征出兵有何想法?"

劉錦棠說:"卑職一切聽從大帥調遣,衝鋒陷陣,萬死不辭。"

"毅齋,我可不是聽你起誓的。"

"大帥,卑職遵從大帥的"緩進速戰"之戰術,率部出關進疆,攻陷城池,複我疆土,大帥指到那裏,毅齋就打到哪裏,絕不退縮。"

左宗棠聽著,直搖頭,歎息道:"毅齋,你打仗勇猛,少年氣盛,是難得的將才,但你有個致命的弱點,就是缺乏智謀。古人雲:足智者多謀,具才者善思慮。你隻知勇往直前,就沒有考慮別的?"

"請大帥指點。"

"前人說嶢嶢者易缺,皦皦者易汙,又說木秀於林,風必催之,看來這話有些問題,你隨你叔父跟隨我多年,本是大用之才,卻讓我這棵老樹給擋住了陽光,使你成長有礙。天生我輩異於流俗者,就在於以天下興亡為己任,知難而進,甚至知其不可為而強之,方顯人生之大略。毅齋呀,我已老了,我想此次西征,非比尋常,麵對勁敵,又有列強遙製幫助,這場戰役一旦打起來,必定激烈。又新疆地大人稀,進軍維艱。我想著把這次前指重任交你來完成。"

說到這裏,左宗棠用關愛的目光望著劉錦棠,觀察著他的表情變化。

劉錦棠一臉驚張,臉色紅潤地急忙說道:"大帥,萬萬不可,毅齋何德何能,能擔此重任?"

"你可以!"左宗棠說,"你有善戰之勇,隻要遇事多些思慮,洞悉全局,多謀善斷,知仁善用,日後必成大才。天下無難事,隻要去做了,就能盡力做到最好,你能盡到統帥三軍指揮作戰之職的。"

"大帥......"

"別再說了,我不會看錯人的,此次征討,臨敵指揮,隨機應變,攻守進退,一切由你運籌,我絕不遙製。這樣一能充分發揮前敵將帥的主動性,不致錯過戰機或遭受不必要的損失;二能盡早發揮你的才能,鍛煉你的才智,成為今後的統帥。我在後方,為你督辦糧草,決計必俟古城存糧稍有盈餘,然後再進,進則備足一月行糧草去戰,時前有糧可固,軍食有資,使前沿將士無顧之憂,於大局有利。"

劉錦棠見大帥主意已定,臉上有了莊重感,不再推辭,一時也說不出什麼,就靜靜地望著左宗棠,聽大帥教導。

"毅齋,我這樣做,是有意要開發你,具體該怎麼做,你要自己有主見,但我得告訴你應注意的幾件事,一旦你率部出去,第一件是注意團結金順,發動進攻前應先去吉木薩與金順會商進攻部署,"師克在和"金順心性和平,失之寬緩,但能帶隊臨陣,尚能奮勉,以通籌全局而言,金順既居前敵,又為固守,方穩後**。其二是徐學功、孔才所部皆本地團練,長期與阿古柏匪幫對壘,在戰役中要動用這股力量,烏魯木齊領隊大臣錫綸,熟悉邊疆情況,人亦能征慣戰,可請錫綸派出馬隊,與金順的戰馬營合成千餘騎兵隊,再挑其他步兵兩營與其駐紮一**,**烏魯木齊西線,防止敵人從阜康以西向北竄擾蒙地,對烏魯木齊表成合圍之勢。其三是攻城奪池應從要害入手,古牧地屏蔽烏魯木齊城東南三裏的紅廟子,進攻烏魯木齊必先攻占古牧地,然後直下烏魯木齊。其四是進攻烏魯木齊時,多**匪寇可能前來增援,阿古柏可能從南疆抽兵前來助戰,必須派人前去阻擊,準備痛打幾個惡仗。"

說著,左宗棠拿出幾張手繪的地圖來,叫劉錦棠來看。地圖繪的是新疆大山河流和州府縣界,都標有名字,圖下邊還有注明與圖比例相關的實地距離,圖雖畫得不太精細,但大致概貌卻全。這些圖劉錦常也有,但沒有左宗棠把圖研究得這麼細,也沒有標出好多可屯兵、挖壕溝的具體標識。

"你來看,以天山為界,首先進兵北疆造成居高臨下之勢,再進軍南疆,先消滅阿古柏匪幫,再收複伊犁以外的全部失地。使我部處於"隱然不可犯"的有利地位,然後再向沙俄交涉歸還伊犁,使俄國失去借口,政治上站不住腳。

"先攻北疆重鎮烏魯木齊,在金順出關入疆和張曜進兵時,我已給他們講解了具體攻擊方法,至今沒有動靜,是西征大軍無主心骨。從戰備角度來看,隻有身臨其境,才能感受到該地的地理**和現實條件。毅齋,我命你統帥三軍,你可得拿出自己的戰略計劃,我不能給你指明了,如我給你一個作戰計劃,必會將你思**捆住,使你難發揮出戰略意圖,毅齋,你完全可以按自己的主張進軍,但一定要慎之又慎,絕不可貿然行事。我想經過金積堡戰役之後的牽扯,你會越來越成熟的。"

劉錦棠一聽提到金積堡,臉紅了一下,小聲說道:"大帥,毅齋吸取金積堡教訓,再不會義氣用事,盡力於帷幄運籌,以報大帥知遇之恩。"

左宗棠看著自己深愛的年輕有為的將領,不斷地點著頭說:"毅齋,大年以後,朝廷的上諭就快到了,你要有個準備,隨時出征。"

"是,大帥。"

左宗棠打量著劉錦棠一會兒,又說:"毅齋,你今年有三十七歲了吧,年齡也不小了,該成個家室了,等征討完阿古柏匪幫,我定給你保媒,成就人生大事。"

"謝大帥,大帥是毅齋父母,毅齋一切聽從大帥吩咐!"

京城。皇宮。

自從恭親王被罷免,西太後慈禧心裏並不輕鬆,朝中大小事務全壓在她一人身上,她有意授權於醇親王奕譞,她很希望這個當朝幼主的父親能成為恭親王第二,孰料這個醇親王同他的同父異母兄弟比起來,資質差得太遠,不但處理不了政要,而且還擺起了譜,以皇上親生父親自居,並立馬有人恭維。尤其是其子載湉登位後,於光緒元年正月十二,和魁齡榮祿相度山陵,在東陵踏勘惠陵陵地時,翁同龢趁機向醇親王獻媚,因翁同龢在同治"遺詔"中必欲用"嗣皇帝"字樣,為醇親王所心感,故傾心結納。而榮祿則本為醇親王嫡係,榮祿與翁同龢結交成兄弟,翁同龢還作詩題為《野寺盆梅盛開,淒然有作,次伯寅韻》。詩雲:

騶騎傳呼仆隸催,

新篇捧到客停杯。

果然大呂黃鍾奏,

壓倒唐賢宋傑來。

悱惻動人皆至性,

陶熔無跡是詩才。

白頭舊史慚何用?

一一齊竿許鑒陪。

原詩恰有一"才",一"陪"字,"才"可以用作頌,"陪"則正可自下為翁同龢。

東陵歸程,翁同龢複有"催"字韻三首,《次韻醇邸留別簡園》雲:

征輶已駕仆夫催,

且酌村醪盡一懷。

盤穀未容招隱去,

簡園何日看花來?

輕陰釀雪如留客,

飛鳥依人解愛才。

安得此身成石馬,

隧門鬆價永相陪。

"簡園"為醇親王自題行館之名,翁同龢為進一步恭維醇親王,達到自己的目的,將醇親王比作"即論餘事亦雄才"的"雄才",可謂恭維到家了,無論翁同龢這位飽學之士怎麼奉承醇親王,但醇親王的才識和閎闊的器局,一點也比不上恭親王,使西太後大失所望,又加上醇親王以皇上父親自居,雖不是太上皇,卻有了太上皇的派頭,慈禧對以前的這個情人心生了厭惡感。

光緒四歲衝齡即位,其時慈禧住長**,親自撫養這個小皇帝,然光緒秉賦甚弱,入宮時臍中流黃水,又畏雷,故風雨之夜,慈禧得親自起來照料,她已厭煩了。尤其是光緒天性畏金鼓之聲,後來侍立觀看京劇,苦於大鑼大鼓而無可如何,複在慈禧積威之下,以致有了極嚴重的神經衰弱症,驟聞巨響,每致遺泄,慈禧氣極,大罵光緒:"像你親生阿瑪一樣,是個沒用的東西。"

這句罵詞傳到醇親王耳朵裏,他心裏很不是滋味,心想著是慈禧要選自己的兒子嗣續大統,兒子年幼無知,罵就罵了,何必要罵我這個當爹的呢?

醇親王越想越氣,有次到長**去看自己的兒子時,故意對慈禧這樣說:"太後,皇上年幼無知,又加上本王教育無方,讓太後費心了。"

慈禧一聽,氣不打一處來,怒道:"大膽!醇親王你敢說皇上無知,該當何罪?"

慈禧本來心裏有氣,又聽醇親王也在她麵前"本王,本王"地開始自稱,氣就更大,對皇上的親生父親自己過去的舊情人不留一點情麵。

醇親王嚇了一跳,慌忙伏地道:"太後息怒,微臣罪該萬死,語犯皇上,微臣錯了,請太後饒過微臣吧!"

慈禧一聽醇親王又改口自稱"微臣"了,氣得說不出來,心裏歎道:當初自己怎麼就看得上這麼一個沒出息的貨色?

當初,慈禧被選進宮做秀女,無緣進宮,在圓明園時,獨歎自己命苦,偏偏碰上了遊園的醇親王,醇親王看到美貌的她,有意勾引,她春心已動,能和醇親王這樣的人有染,一生也享不盡榮華富貴,她就主動迎。後來,趕上鹹豐遊園注意上了她,她沒敢有非分之想,依然戀著醇親王,可醇親王畏懼鹹豐帝威,不敢再來找她,叫她傷心不已,直到進宮成為嬪妃,慈禧心裏一直還有醇親王的**。但後來的事實證明,她沒有和醇親王連上,是她的福分,如今的醇親王看起來,確實是個沒用的角色。

"醇親王,念你生養皇上的份上,哀家就饒了你這次吧,不過......"

醇親王伏地一聽慈禧伴隨後音很長的"不過",頭皮發緊,心裏發毛,但還是口呼道:"謝太後,太後壽比天齊!"

"醇親王,你抬起頭來看著哀家。哀家問你,近來哀家常聽到一些讚美你的詩句,還有你也擺起了譜。哀家想問你一句,你的"雄才"你的"功德"到底有多高呢?你說來聽聽。"

醇親王一聽,冷汗濕了全身,不敢言語。

慈禧緊逼不放:"說!"

"太後,奴才的情形,太後聖明,奴才哪敢擺譜?至於那些詩句,奴才就更不知道了,望太後明察!"

"奕譞,你也太狂妄了,自恃是當今皇上的生父,就以雄才功德無量的太上皇身份自居,你配嗎?皇上是大清子民的皇上,是真龍天子,你生養了他,你就有功了嗎?"

"奴才不敢!"

"不敢?哀家諒你也不敢!"慈禧發完怒,出了一口惡氣,心裏還是不太**,但又不好降罪於奕譞,便說,"奕譞,哀家看你現在處境也難,不如你就幹些積德行功的大事,讓天下看看,也不辱皇上臉麵。"

醇親王這才長舒出一口氣,心想慈禧還是念舊情的,不然,她要治罪於他,他還不落得和恭親王一樣的下場。便說:"太後聖明,奴才遵從太後吩咐,奴才定會盡力去做,不負太後厚望!"

慈禧臉色緩和了點:"叫你幹什麼呢?既快又功德圓滿。天下之大,隻有大事才能功成名就。"

"太後明鑒!"

慈禧做出思考的樣子,過了會兒才說道:"這樣吧,哀家看你在朝中難成氣候,不如到外麵去闖闖。"

"外麵?"醇親王眼瞪得大了。

"對。想一舉成名,成為有功之臣,隻有上戰場,帶兵打仗才能既快又準。剛好西域被列強侵占,你就去西北,任西征大帥,帶兵去規複新疆吧!"

"太後,"醇親王急了,"太後,奴才不懂軍事,怎能領兵打仗?況且西征大事,關係到大清國威,奴才恐......"

"好了,哀家不想聽你羅嗦,當年西北左宗棠一再奏請掛帥西征時,你不是揚言要親征嗎?現在機會給你,你又推辭,是何道理?你跪安吧!"

"太後!"

"跪安!"

醇親王痛苦不堪,心想這是她在報複自己,情不成愛,便成恨,看來,她一直還恨自己,可當初自己敢去會她嗎?現在要他去西北征討,不是要他的老命嗎!

"太後,奴才當年有難言......"醇親王堅持力爭太後開恩。

慈禧火了:"閉嘴!大膽!退下!"

報複!

女人的報複,比毒蛇還狠!

醇親王失魂落魄地走出皇宮,回到醇王府門前,連門都不願進了。

管家隔著轎簾,小心地問王爺還要去哪裏,醇親王火起,本想罵管家一頓,突然一個念頭叫管家的話勾了出來。

"去恭親王府,快!"

他想,隻有恭親王才能想出計策,救他一命。

恭親王被罷免後,心裏一直難以平衡,但又無奈這種處境,在多年政治鬥爭中,他一直是在慈禧威逼之下,這次罷免,對他打擊之大,非同尋常,不但失去了多年夢想的皇位,還失去了重權貴位,他心理實難承受。隻幾個月的時間,頭發全白了,行動也遲緩了,他的心死了,像團燃盡的柴草,隻剩下一堆黑灰。他整天無所事事,也不願動,一人枯坐在大廳的太師椅上,像個泥塑似的,沒有生息的樣子。

聽到下人通報,醇親王來了,恭親王想都沒想醇親王來要幹什麼,便揮了一下手。

他不想見任何人。

醇親王卻走了進來,一見恭親王,心裏吃了一驚:這是恭親王麼?怎麼老成這樣?怎麼成了一個老頭了。

"六爺,臣弟給您請安了。"醇親王主動跟恭親王打招呼。

恭親王抬了抬眼,沒有吭氣。

"六爺,臣弟專程來看望您呐,您近來好嗎?"

醇親王又說了一句,這回,恭親王不能不理了,他動了動身子,小聲說道:"醇親王客氣了,本王老朽,怎敢勞醇親王大駕來看本王。看坐吧!"

"六哥,"醇親王改變了稱呼,進一步拉近和恭親王之間的距離,"六哥,這朝中的事難做嗬!"

"醇親王何出此言?你貴為當今皇上生父,權高位重,如日中天,不要來歎為兄的遭際了。"

"六哥,臣弟實為您抱不平,可又無能為力,如今朝綱,不好說嗬。"還長歎了口氣。

恭親王何等聰明,已聽出弦外之音,便說:"醇親王,有話直說吧,你能有什麼難處呢?誰敢為難當今皇上的父親呢?"

醇親王暗歎,恭親王還是那麼精明,便照直將慈禧命他掛帥的事說了。

恭親王一聽,有了點兒精神,故意說道:"這事好呀,待你西征之後,功成名就,更能顯赫於世了。"

"六哥,您別再取笑臣弟了,臣弟大難當頭,快幫一把臣弟吧!"說著,就往地上一跪。

恭親王就坐不住了,起身來扶醇親王,醇親王不起:"六哥,隻有你才能幫臣弟啊。"

"你起來說話。"

"六哥不答應,臣弟就不起來。"

恭親王伸手拉醇親王,怎麼也拉不起來,便歎息道:"本王無職無權,怎能幫你呢?"

"六哥,你足智多謀,定會想出好辦法幫臣弟的。六哥,咱是親弟兄呀,如今......"醇親哭了起來。

恭親王一見,心軟了,說:"七弟不要傷心,快起來吧,起來一起想辦法。"

"你答應幫臣弟了,六哥?"

"起來吧,答應不答應的,事到如今,咱共想對策吧。"

醇親王從地上爬起來,抹了把淚,說:"六哥,經過這事,我算看透了,明日早朝,我就上折,辭職開缺算了,這官有什麼當的,會搭上性命的,不如開缺了和六哥來圍幾把棋子,陪六哥等死吧。"

"話不能這麼說,七弟,你可是當今皇上的親阿瑪,開缺會惹天下恥笑的。"

醇親王擺擺手:"六哥,別再提這事了,皇上的老子丟了官,能保住性命就算不錯了。"

"你決心已定?"

醇親王點了點頭。

"七弟,依現在情況,你還不能上奏辭職,得先想法平了此事,否則,太後不會放過你的。你想想,她剛要叫你掛帥西征,你就開缺,她的顏麵何在?她隻會致你於死地的。"

醇親王出了一頭冷汗:"六哥,您可要幫小弟呀。怎樣才能平了此事呢?"

"唯一的辦法,就是盡快將西征大帥授予他人,才可解你之圍。"

"六哥快說,授予誰呢?"

"左宗棠!"恭親王說道這裏,眼睛亮了一下,似乎又激起了他心中的衝動,但隨即又滅了。

"怎樣才能推舉左宗棠呢?"

"這好辦,左宗棠不是一再奏請掛帥西征嗎?"

"這次不一樣了,要西太後改變想法,難嗬!"

醇親王心裏又涼了,一雙圓眼驚慌地望著恭親王。

恭親王想了想說:"看來,隻有去求見東太後了,她出麵可能會解了你的圍。"

"事不宜遲,六哥,就勞您大駕吧!"

慈安一聽,也急了:"怎麼會這樣做?西太後也太欠考慮了,哀家會替醇親王說情的。"

恭親王卻說:"太後,西太後脾性一向倔強,太後如果言明,恐西太後難留情麵。依微臣之見,不如太後出麵,就說西北征討該有個結果了,前麵已降密旨於左宗棠,現在正式授予左宗棠西征大帥之職,也合乎情理。"

慈安點著頭說:"恭王爺言之有理,明日早朝,哀家就把此事提出來。"

次日早朝,慈安提出實授左宗棠為征討新疆大帥的事,慈禧卻說:"新疆敵情現在不緊,何必這麼急呢?"

慈安說:"敵情不緊,拖下去於疆土不利,還不如早日出兵的好。"

殿下有人奏稱:"征討之事不能再拖了!"

李鴻章奏道:"兩宮太後、皇上,規複新疆,不是已派兵出關了嗎?就是實授大帥,烏魯木齊提督金順已在關外,授金順大帥,可省好多周折。"

文祥站出來奏道:"太後、皇上,金順雖英勇善戰,然新疆地大物稀,敵又強悍,得有得力將帥才方可鎮敵。依微臣之見,陝甘總督左宗棠是最佳人選,請太後、皇上聖定!"

慈安說:"文大人奏請甚是,授左宗棠為欽差大臣大帥,金順為新疆軍務幫辦。"說道這裏,慈安側身問慈禧道,"妹妹,你看如何?"

慈禧說:"姐姐已降懿旨,妹妹怎敢不從?"心裏不悅,退朝後著李蓮英去查,昨日醇親王是一人去拜見東太後,還是另有其人。

李蓮英查過,回來報稱,醇親王和恭親王一起去拜見的東太後。慈禧聽後,冷笑道:"果然是恭親王出的主意,奕譞哪會這麼聰明呢?"

過了兩日,醇親王奏請開缺,慈禧即準奏,她望著跪在下麵的醇親王,心裏冷笑道:"你也算聰明了一回,奕譞,可惜,你聰明得太晚了。不是奕幫你,你能聰明一回麼?"

想到奕,慈禧心想:你還敢和我鬥,我叫你死無葬身之地!

古城肅州。

光緒元年三月二十八日,朝廷降旨,任命左宗棠為欽差大臣,督辦新疆軍務,以金順為烏魯木齊都統,幫辦新疆軍務。

左宗棠一直籌劃征討新疆列強的大計,經過三年的曲曲折折,終於得以實施。西征大帥左宗棠再次掛起帥旗,升帳點將出兵。他奏請朝廷,要舊部現陝甘巡扶劉典為陝甘軍務幫辦,坐鎮蘭州,凡循例月報及關內軍務糧餉一切事宜,均由劉典核定辦理。總督衙門一切例案,則委布政使崇保代折代行。

安排完陝甘事務後,左宗棠以西征大帥的身份,召集各**大軍統領,點將布置西征軍出關事宜,將大軍集結新疆古城、巴裏坤後進攻烏魯木齊軍事部署也列了出來:

一、以張曜統率的嵩武軍十六營集結哈密境內,嚴防吐魯番方麵敵軍和白彥虎等部竄犯哈密,進而竄犯甘肅。要求張曜兵力不能過分分散使用,在據點要隘駐紮之所,宜"深溝因壘"多掘梅花形陷馬坑錯落布置,彼此聯絡"以助其險"。萬一敵軍竄至哈密境內,立即痛剿,不許敵軍殘部竄入甘肅,以免動搖後方。同治十三年張曜已和金順出關,分駐在哈密和巴裏坤,已將一切布置妥當。

二、以記名提督餘虎恩率軍五營,駐紮木壘河西的奇台古城一帶,保護糧運大道,兼防白彥虎等部回竄哈密、甘肅。

三、以總兵徐萬福率軍二營又二旗,與中軍副將尚北嘉領兵一營,駐紮安西、王門,萬一敵軍殘部竄入,立予痛剿,不讓敵人漏網。

四、新疆軍務幫辦金順所部四十營,主要擔任防守任務,並分兵一半,歸湘軍統帥劉錦棠調用,另抽一支十營,固守昌吉一帶,防止烏魯木齊的敵軍竄瑪納斯。

五、以劉錦棠指揮湘軍二十五營,作為進攻烏魯木齊的主軍。

部署完畢,左宗棠看著各**統領分別領到自己的令牌後,才大聲說道:"各位統領,此次進軍新疆,與阿古柏匪幫之戰,非同小可,本帥將移師於哈密督戰。前沿主力作戰,一切劉錦棠大將軍總理行營營務,軍事指揮實施由劉將軍全盤統籌,各**人馬要以大局為重,聽從劉將軍調遣,不得有誤,否則軍法處置。"

眾統領答道:"遵命!"

"還有,要嚴明軍紀,團結各族群眾,共同抗敵,不得擾黎民正常生活,如有不軌行為,必嚴懲。

"新疆之戰,根據各方麵的探報,敵我雙方的情況為:逆賊阿古柏雄踞南疆,嚴守吐魯番、達阪、托克遜,而以叛國逆匪白彥虎等部防守烏魯木齊。阿古柏、白彥虎等長期盡情搜刮民財,積儲豐盈,無軍食匱乏之慮,以逸待勞。這夥匪徒橫暴極甚,踐踏各族民眾,民眾敢怒而不敢言,天怒人怨,群情不服,日夜盼望國家大軍西進解其困苦。阿古柏的軍隊,其骨幹為浩罕逆匪,下級官兵多為裹脅之眾,軍情不穩。他雖與白彥虎勾竄一氣,白彥虎部裹脅之眾雖多,但能敵之兵不過六、七千,且與阿古柏離心離德,不可能死抱一團。阿古柏見我軍西進,蜷伏不動,是自守之虜,不過敉平。白彥虎所部不耐大戰,僅能沒伏繞襲,尤其善於逃奔竄逸。浩罕國已為俄國滅亡,阿古柏敗無所歸,其必拚死力戰,作垂死掙紮,尤其所部洋槍、洋炮極多,有相當戰鬥力,連俄國都說此賊難製,不能掉以輕心。本帥已經差人從蘭州製造局運來仿造德國後膛進子的螺絲炮四十尊,上海運來的十尊田雞高射炮,其射程較遠,炮彈自空而下,以打馬隊成團者最妙,可惜隻有三百顆炮子,本帥已飭蘭州局仿造,日後送到前線。改造後的劈山炮用合膛開花子,由原來的十三人施放,改為五人施放。還有無杆抬槍數百杆,後膛七響槍等,都分配給各部,不愁打不下敵陣。

"再說,新疆是我大清疆土,征討阿古柏匪幫,必能得到各族民眾的擁護、支持。新疆幅員遼闊,人口稀少,城與城間隔數百裏、一千裏都不足為奇。千裏饋糧,士有飽色,何況我們的軍糧須從關內運來,數千裏呢?但是,越是如此,前方的糧食儲備,越要充足,才能使我軍立於不敗之地。因此,我軍的軍糧尚須繼續源源不斷運往新疆,每當戰役結束後,必須掃蕩殘敵,撫輯流亡,休整部隊,調整部署等等,尤其在進入另一個大戰役前,應將大量糧食、軍火轉運積儲前沿據點,因軍糧、軍火等的補充,皆須從關內運來,非短時期所能辦到。由於以上這些原因,我軍在一個戰役結束與發動另一個戰役之間的準備時間要充分,故前進要緩,但一旦要發動進攻,就必須以雷霆萬鈞之力,排山倒海之勢,壓向敵軍,迅速解決戰鬥,力求戰役速決,以避免鈍兵堅城,"鈍兵挫銳",這叫"緩進急戰"。

"新疆地勢北高南低,故有"探北控南"之說,收複烏魯木齊是我軍的首要戰略任務,初戰要打得穩,打得狠,才能使敵軍震懾,這叫作戰於北,收功於南。總之,阿古柏、白彥虎之類跳梁小醜,不難收拾,我們打幾個大仗、硬仗、惡仗,將使敵軍聞風喪膽,一觸即潰。至於大軍出關進軍,可分批開拔,從肅州至哈密一千七百裏左右,其中自安西至哈密行軍於戈壁之中,糧草可裹帶以趨,薪柴草束可儲峙以待,惟水泉缺乏,雖多方疏浚,但不能供千人百騎一日之需,非分起續進不可。

"這樣,各**統領回去後,整頓人馬,四月初六日列陣點兵,發出征軍令!"

眾將領答聲"遵命"遂出大帥營帳,去後營虞師爺處領取各部的炮火、軍械、糧草、帳表後,回各自營地組織人員,準備出征事務。

四月初六日一大早,肅州城南演兵場一帶沸騰了,數萬兵勇全部著一色新裝,什長以上的官員全配上了馬。戰馬嘶鳴,刀槍晃動,西征大軍全體將勇集結列陣在演兵場上,等待出征的炮聲。

演兵場正中豎一杆三丈多高的旗杆,旗杆用一根鑽天白楊做成,筆直溜圓,剝光樹皮的軀幹白得發亮,杆頂端掛著一麵杏黃大旗,旗上用黑絲線繡著鬥大的一個"左"字。西北風吹動著旗幟嘩嘩作響,吸引了成千上萬前來看熱鬧的百姓。旗下設一個祭台,上邊擺一方桌,桌上置一巨爐,插滿了線香。離祭台不遠,搭起一個臨時帳蓬,甘肅巡撫、肅州知府和近處幾縣的縣令,在這裏坐定,為西征大軍送行。

四月的肅州,雖然沒有一絲春的氣息,但天氣已經轉暖。東邊的地平線上躍起一輪巨大的紅日,正緩緩地將一片輝煌罩向大地,等整個肅州被初春的陽光灑滿的時候,三聲炮響,似春雷滾過,肅州城南便安靜了下來。左宗棠在眾人的簇擁下,帶著劉錦棠、虞紹南等一幫將領、幕僚、一襲嶄新的官服,從演兵場一角,步入祭台前麵。

帳蓬裏的地方官員紛紛起身出來參拜。

左宗棠精神抖摟,滿臉笑容地雙手抱拳,向地方官員還禮。

甘肅巡撫率一幫地方官員,齊聲說道:"左爵帥掛印西征,新疆必複,大帥威名,定叫列強聞風喪膽,祝大帥此次功勳卓著,造福社稷。"

左宗棠哈哈一笑:"謝謝各位大人,宗棠不才,略知兵法,承蒙太後、聖上大恩,掛西征帥印,宗棠定不負聖望,將列強匪幫殲滅,規複我大清疆土。"

說畢,左宗棠大手一揮,一聲炮響,戰鼓擂動,一片軍號開奏。

左宗棠健步登上祭台,環視了一遍各**軍陣,見人馬排列整齊,場麵雄武,心裏非常高興,看來肅州練兵,效果明顯,兵勇個個英武精神,士氣旺盛,便不斷地點著點,表情非常莊重。

待鼓樂停住,左宗棠揮了一下手。下邊的傳令官大聲喊道:"開始!"

傳令官揮動令旗,傳出旗語,各**軍將領跑步出列,來到了祭台前聽令。

左宗棠捏住三柱旺香,拜了三拜,**香爐。

一隊兵勇列隊抱著酒壇,端著粗瓷大碗,依次走到各位將領麵前,將酒倒進碗中,雙手遞給各**將領。

一名精幹兵勇端著滿滿一碗酒,捧給左宗棠。

左宗棠接過酒碗,望著各**將領,大聲說道:"各位,此次出征,**途遙遠,戰役艱險,本帥今日列陣點兵,各位將領率部出關,這碗薄酒,為各位壯行,請喝了這碗。"

說完,帶頭一飲而盡。

左宗棠及眾將領的碗裏又倒滿酒。

"這碗酒,是本帥給各位的送行酒,待大軍出關,本帥隨後移至哈密,設立大本營,請喝了這碗。"

又是一飲而盡。

"這第三碗酒,是本帥仰仗各位的送心酒,衝鋒陷陣,全仗各位和眾勇士,本帥的心隨著各位,望各位英勇作戰,殺敵立功。喝!"

一仰頭,喝幹酒,左宗棠帶頭將酒碗摔碎在地。

一片瓷器的碎裂聲過後,左宗棠大聲說道:"傳令:命記名提督漢中鎮總兵譚上連率部為第一隊,即日出發;命記名提督寧夏鎮總兵譚拔萃、記名提督陝安鎮總兵餘虎恩為第二隊。四月初七出發。命徐萬福總兵,中軍副將尚北嘉部為第三隊,四月初八出發。命西征軍總督務、前沿總指揮劉錦棠為第四隊,四月初九日出發。各**軍集結哈密後,由大將軍劉錦棠全盤運籌,向前沿進發!"

"遵令!"

各**將領回到自己的部屬陣前站定。三聲炮響,過後,第一隊漢中鎮總兵譚上連大吼一聲:"開拔。"

第一隊西征軍踏上了征途。

至此,征討新疆的戰幕終於正式拉開了。

古城肅州。

光緒元年三月二十八日,朝廷降旨,任命左宗棠為欽差大臣,督辦新疆軍務,以金順為烏魯木齊都統,幫辦新疆軍務。

左宗棠一直籌劃征討新疆列強的大計,經過三年的曲曲折折,終於得以實施。西征大帥左宗棠再次掛起帥旗,升帳點將出兵。他奏請朝廷,要舊部現陝甘巡扶劉典為陝甘軍務幫辦,坐鎮蘭州,凡循例月報及關內軍務糧餉一切事宜,均由劉典核定辦理。總督衙門一切例案,則委布政使崇保代折代行。

安排完陝甘事務後,左宗棠以西征大帥的身份,召集各**大軍統領,點將布置西征軍出關事宜,將大軍集結新疆古城、巴裏坤後進攻烏魯木齊軍事部署也列了出來:

一、以張曜統率的嵩武軍十六營集結哈密境內,嚴防吐魯番方麵敵軍和白彥虎等部竄犯哈密,進而竄犯甘肅。要求張曜兵力不能過分分散使用,在據點要隘駐紮之所,宜"深溝因壘"多掘梅花形陷馬坑錯落布置,彼此聯絡"以助其險"。萬一敵軍竄至哈密境內,立即痛剿,不許敵軍殘部竄入甘肅,以免動搖後方。同治十三年張曜已和金順出關,分駐在哈密和巴裏坤,已將一切布置妥當。

二、以記名提督餘虎恩率軍五營,駐紮木壘河西的奇台古城一帶,保護糧運大道,兼防白彥虎等部回竄哈密、甘肅。

三、以總兵徐萬福率軍二營又二旗,與中軍副將尚北嘉領兵一營,駐紮安西、王門,萬一敵軍殘部竄入,立予痛剿,不讓敵人漏網。

四、新疆軍務幫辦金順所部四十營,主要擔任防守任務,並分兵一半,歸湘軍統帥劉錦棠調用,另抽一支十營,固守昌吉一帶,防止烏魯木齊的敵軍竄瑪納斯。

五、以劉錦棠指揮湘軍二十五營,作為進攻烏魯木齊的主軍。

部署完畢,左宗棠看著各**統領分別領到自己的令牌後,才大聲說道:"各位統領,此次進軍新疆,與阿古柏匪幫之戰,非同小可,本帥將移師於哈密督戰。前沿主力作戰,一切劉錦棠大將軍總理行營營務,軍事指揮實施由劉將軍全盤統籌,各**人馬要以大局為重,聽從劉將軍調遣,不得有誤,否則軍法處置。"

眾統領答道:"遵命!"

"還有,要嚴明軍紀,團結各族群眾,共同抗敵,不得擾黎民正常生活,如有不軌行為,必嚴懲。

"新疆之戰,根據各方麵的探報,敵我雙方的情況為:逆賊阿古柏雄踞南疆,嚴守吐魯番、達阪、托克遜,而以叛國逆匪白彥虎等部防守烏魯木齊。阿古柏、白彥虎等長期盡情搜刮民財,積儲豐盈,無軍食匱乏之慮,以逸待勞。這夥匪徒橫暴極甚,踐踏各族民眾,民眾敢怒而不敢言,天怒人怨,群情不服,日夜盼望國家大軍西進解其困苦。阿古柏的軍隊,其骨幹為浩罕逆匪,下級官兵多為裹脅之眾,軍情不穩。他雖與白彥虎勾竄一氣,白彥虎部裹脅之眾雖多,但能敵之兵不過六、七千,且與阿古柏離心離德,不可能死抱一團。阿古柏見我軍西進,蜷伏不動,是自守之虜,不過敉平。白彥虎所部不耐大戰,僅能沒伏繞襲,尤其善於逃奔竄逸。浩罕國已為俄國滅亡,阿古柏敗無所歸,其必拚死力戰,作垂死掙紮,尤其所部洋槍、洋炮極多,有相當戰鬥力,連俄國都說些賊難製,不能掉以輕心。本帥已經差人從蘭州製造局運來仿造德國後膛進子的螺絲炮四十尊,上海運來的十尊田雞高射炮,其射程較遠,炮彈自空而下,以打馬隊成團者最妙,可惜隻有三百顆炮子,本帥已飭蘭州局仿造,日後送到前線。改造後的劈山炮用合膛開花子,由原來的十三人施放,改為五人施放。還有無杆抬槍數百杆,後膛七響槍等,都分配給各部,不愁打不下敵陣。

"再說,新疆是我大清疆土,征討阿古柏匪幫,必能得到各族民眾的擁護、支持。新疆幅員遼闊,人口稀少,城與城間隔數百裏、一千裏都不足為奇。千裏饋糧,士有飽色,何況我們的軍糧須從關內運來,數千裏呢?但是,越是如此,前方的糧食儲備,越要充足,才能使我軍立於不敗之地。因此,我軍的軍糧尚須繼續源源不斷運往新疆,每當戰役結束後,必須掃蕩殘敵,撫輯流亡,休整部隊,調整部署等等,尤其在進入另一個大戰役前,應將大量糧食、軍火轉運積儲前沿據點,因軍糧、軍火等的補充,皆須從關內運來,非短時期所能辦到。由於以上這些原因,我軍在一個戰役結束與發動另一個戰役之間的準備時間要充分,故前進要緩,但一旦要發動進攻,就必須以雷霆萬鈞之力,排山倒海之勢,壓向敵軍,迅速解決戰鬥,力求戰役速決,以避免鈍兵堅城,"鈍兵挫銳",這叫"緩進急戰"。

"新疆地勢北高南低,故有"探北控南"之說,收複烏魯木齊是我軍的首要戰略任務,初戰要打得穩,打得狠,才能使敵軍震懾,這叫作戰於北,收功於南。總之,阿古柏、白彥虎之類跳梁小醜,不難收拾,我們打幾個大仗、硬仗、惡仗,將使敵軍聞風喪膽,一觸即潰。至於大軍出關進軍,可分批開拔,從肅州至哈密一千七百裏左右,其中自安西至哈密行軍於戈壁之中,糧草可裹帶以趨,薪柴草束可儲峙以待,惟水泉缺乏,雖多方疏浚,但不能供千人百騎一日之需,非分起續進不可。

"這樣,各**統領回去後,整頓人馬,四月初六日列陣點兵,發出征軍令!"

眾將領答聲"遵命"遂出大帥營帳,去後營虞師爺處領取各部的炮火、軍械、糧草、帳表後,回各自營地組織人員,準備出征事務。

四月初六日一大早,肅州城南演兵場一帶沸騰了,數萬兵勇全部著一色新裝,什長以上的官員全配上了馬。戰馬嘶鳴,刀槍晃動,西征大軍全體將勇集結列陣在演兵場上,等待出征的炮聲。

演兵場正中豎一杆三丈多高的旗杆,旗杆用一根鑽天白楊做成,筆直溜圓,剝光樹皮的軀幹白得發亮,杆頂端掛著一麵杏黃大旗,旗上用黑絲線繡著鬥大的一個"左"字。西北風吹動著旗幟嘩嘩作響,吸引了成千上萬前來看熱鬧的百姓。旗下設一個祭台,上邊擺一方桌,桌上置一巨爐,插滿了線香。離祭台不遠,搭起一個臨時帳蓬,甘肅巡撫、肅州知府和近處幾縣的縣令,在這裏坐定,為西征大軍送行。

四月的肅州,雖然沒有一絲春的氣息,但天氣已經轉暖。東邊的地平線上躍起一輪巨大的紅日,正緩緩地將一片輝煌罩向大地,等整個肅州被初春的陽光灑滿的時候,三聲炮響,似春雷滾過,肅州城南便安靜了下來。左宗棠在眾人的簇擁下,帶著劉錦棠、虞紹南等一幫將領、幕僚、一襲嶄新的官服,從演兵場一角,步入祭台前麵。

帳蓬裏的地方官員紛紛起身出來參拜。

左宗棠精神抖摟,滿臉笑容地雙手抱拳,向地方官員還禮。

甘肅巡撫率一幫地方官員,齊聲說道:"左爵帥掛印西征,新疆必複,大帥威名,定叫列強聞風喪膽,祝大帥此次功勳卓著,造福社稷。"

左宗棠哈哈一笑:"謝謝各位大人,宗棠不才,略知兵法,承蒙太後、聖上大恩,掛西征帥印,宗棠定不負聖望,將列強匪幫殲滅,規複我大清疆土。"

說畢,左宗棠大手一揮,一聲炮響,戰鼓擂動,一片軍號開奏。

左宗棠健步登上祭台,環視了一遍各**軍陣,見人馬排列整齊,場麵雄武,心裏非常高興,看來肅州練兵,效果明顯,兵勇個個英武精神,士氣旺盛,便不斷地點著點,表情非常莊重。

待鼓樂停住,左宗棠揮了一下手。下邊的傳令官大聲喊道:"開始!"

傳令官揮動令旗,傳出旗語,各**軍將領跑步出列,來到了祭台前聽令。

左宗棠捏住三柱旺香,拜了三拜,**香爐。

一隊兵勇列隊抱著酒壇,端著粗瓷大碗,依次走到各位將領麵前,將酒倒進碗中,雙手遞給各**將領。

一名精幹兵勇端著滿滿一碗酒,捧給左宗棠。

左宗棠接過酒碗,望著各**將領,大聲說道:"各位,此次出征,**途遙遠,戰役艱險,本帥今日列陣點兵,各位將領率部出關,這碗薄酒,為各位壯行,請喝了這碗。"

說完,帶頭一飲而盡。

左宗棠及眾將領的碗裏又倒滿酒。

"這碗酒,是本帥給各位的送行酒,待大軍出關,本帥隨後移至哈密,設立大本營,請喝了這碗。"

又是一飲而盡。

"這第三碗酒,是本帥仰仗各位的送心酒,衝鋒陷陣,全仗各位和眾勇士,本帥的心隨著各位,望各位英勇作戰,殺敵立功。喝!"

一仰頭,喝幹酒,左宗棠帶頭將酒碗摔碎在地。

一片瓷器的碎裂聲過後,左宗棠大聲說道:"傳令:命記名提督漢中鎮總兵譚上連率部為第一隊,即日出發;命記名提督寧夏鎮總兵譚拔萃、記名提督陝安鎮總兵餘虎恩為第二隊。四月初七出發;命徐萬福總兵,中軍副將尚北嘉部為第三隊,四月初八出發,命西征軍總督務、前沿總指揮劉錦棠為第四隊,四月初九日出發。各**軍集結哈密後,由大將軍劉錦棠全盤運籌,向前沿進發!"

"遵令!"

各**將領回到自己的部屬陣前站定。三聲炮響,過後,第一隊漢中鎮總兵譚上連大吼一聲:"開拔。"

第一隊西征軍踏上了征途。

至此,征討新疆的戰幕終於正式拉開了。

送走最後一批出關部隊,左宗棠回到督府,剛進門,親兵來報:肅州道台劉陽社前來求見。

左宗棠問劉陽社現在何處。

親兵答,劉道台正在後園和小尚小方逗著玩。

都力剛要叫親兵去喚劉道台,左宗棠製止道:"讓他和小孩玩吧,都力,你差人收拾行裝,我們日後就起程出關。"

都力領命去了。

左宗棠對虞紹南說:"走,我們去後院看看。"

來到後院,見道台劉陽社正和小尚小方玩得興起,遲富財站在一邊看著,幾個人沒發覺左宗棠和虞紹南過來。虞紹南要張口喊劉道台,左宗棠擺了擺手,輕步走到他們身後。他要看看這個劉道台和小尚小方怎麼個玩法。

劉陽社背對著這麵,正指手劃腳地要小尚小方用兩手食指往一起對著。

小尚和小方年幼又弱智,一臉傻笑,在劉道台指點下,兩個手指往一起直對著,怎麼出對不到一起,兩指不是一個高了,就是一個低了,食指尖總也對不上。

"對,這樣,這樣子才行。"劉道台做著示範,一邊被小尚小方的癡態逗得哈哈大笑。

小尚大點,手上有些勁,幾次差點就對上食指了,劉道台就拉著小尚的手往一起對,可待他放開手,小尚又對不上了。急得劉道台嘴裏不斷說道:"咋這麼笨,笨到這種程度,長大了怎麼娶媳婦?"

這時,一旁的遲富財看到了左宗棠,剛說個"左"字,被左宗棠用手勢製止了。

劉陽社一點也不覺,還接過遲富財的話說:"對,左手高了,低點兒,對。"

終於,小尚的一雙食指尖對在了一起。

劉陽社高興了,似要鼓掌的樣子,卻一時忘形,兩隻手掌交叉,手腕抖動,沒有拍響巴掌,像得了軟骨病,嘴裏還發出"好,好哎,好哎"的叫好聲。似欣賞弱智者表演,受了感染,也變得弱智了,手上的動作,比弱智還要弱智。

左宗棠一見,火氣"蹭"地躥起,怒道:"劉陽社,你在幹什麼?"

劉陽社一驚,轉身一看,見是左大帥,慌了,低頭看自己還沒停住的兩隻手,忙垂下,一臉尷尬,紅著臉上前參拜:"原來是左大人回來了,卑職正逗小尚小方玩呢,這兩小孩好玩,很有......"

"胡鬧!"左宗棠生氣地丟下一句,返身走了。

劉陽社趕緊跟著左宗棠,進到大廳,一臉訕笑地說道:"大人,卑職是奉命前來接小尚小方的,大人公務忙,卑職就在這一直等候著。"

左宗棠冷著臉,看都不看劉陽社,他對劉陽社這樣逗弄一對癡傻孩童很生氣。正常的人把不正常的人當作一種玩物戲弄,他受不了,又是樣的一位州官,他能不生氣麼?

劉陽社見左宗棠一臉怒容,也不敢多解釋,便小心地說道:"大人,卑職這就帶上小尚小方回衙門,卑職會盡力照料,撫養兩個孩童成人。"

左宗棠劍眉一豎:"你,撫養他們?算了吧。"

"大人......"

"劉陽社,你回去吧!"左宗棠揮了揮手。

劉陽社還要解釋,見左宗棠根本不再理他,也不知怎麼著就惹怒了左大人,愣站了一會兒,望著虞紹南,想看師爺的意見。

虞紹南沒表態,他不明白左宗棠為什麼動這麼大的氣,也不好開口。

劉陽社心裏忐忑不安,站了一會兒,自知沒趣,便小聲說了句:"大人,卑職走了。"打拱退了出去。

左宗棠待劉陽社走了,才氣呼呼地說:"劉陽社這個狗東西,怎麼當上的官?"

虞紹南小心地問:"怎麼了,季高,發這麼大的火?"

"你看劉陽社那手上動作,比弱智還弱智,我還想把小尚小方交給他呢,他還不如小尚小方哩!"

虞紹南一聽,忍不住笑了:"季高,你真是小孩脾氣,原來為這。"

"這還不夠?要不是西征事大,非罷了劉陽社的官不可!"

這時,遲富財兩手牽著小尚小方進來,往地上一跪:"大帥,如大帥不嫌奴才粗老,奴才願一直撫養小尚小方。奴才沒有孫兒,願將小尚小方當親孫兒一樣照顧。"

左宗棠說:"遲富財,你快起來,本帥答應你就是了。"

遲富財歡喜地爬起來,用手摸著小尚小方的頭。

"遲富財,你幹脆留在肅州,帶著小尚小方,在此安度晚年,我吩咐人給你安排生活,不受流動之苦了。"

遲富財又往地上一跪,說:"大帥,奴才求大人不要拋下我等,奴才願隨大人出關,奴才的兒子出關打仗了,我們一家人願一生追隨大人。"

左宗棠心生感動,起身扶遲富財起來,說:"遲富財,本帥有你這樣忠心的兵勇,是本帥的福分,你不願安享晚年,一生征戰,本帥就答應你一同出關。不過,你已年老,又要照顧兩個孩童,夠你受的了。"

"大帥,隻要奴才跟著大人,就心滿意足了,兩個孩童能把我累成啥呀,我喜愛他們呢。"

"好了,你去打點行裝吧,後日就要起程,到時我叫都力派人駕車與你和小尚小方同行。"

一隊人馬行進的戈壁灘上,人數不多,談不上浩浩蕩蕩,卻整齊有序,車輛人馬,在戈壁灘上的石子土**上,靜靜地行走著。

左宗棠騎著一匹棗紅馬,走在隊伍中間。本來,都力要大帥乘車的,左宗棠執意不肯,一個六十多歲的人,騎在馬背上,抬頭挺胸,不失大帥風度,叫親兵護衛隊兵勇看了,精神大增,行軍隊伍秩序井然地一**走著。

在人馬隊伍的後麵,幾個兵勇趕著一輛大馬車,上麵放著一具黑色棺材,這是左大帥不收複新疆決不甘心的證物,這個證物在肅州督府躺了近三年時間。臨出關時,左宗棠又叫帶上出關,虞紹南勸說將棺材留下,左宗棠不肯,他說此次征討,非同一般,抬棺進疆,一方麵是他收複失地的決心,另一方麵他年事已高,衰態日增,心血耗散,體力不漸,說不定征戰中會用得上的。

棺材就拉上隨隊西進了。

一隊軍馬後麵,拉具棺材,是很顯眼的,不過沿途各地皆戈壁蠻荒之地,沒有多少人煙,沒有引起百姓注意,行軍的兵勇都知道這是大帥為自己準備的,也沒有因為這不祥之物而影響情緒,隊伍行進還算快速。

幾天下來,也不知走了多少裏地,因為四麵全是戈壁灘,一望無際,遍地是同樣大小的褐色礫石,走在上麵,感覺一直是走在一個地方一般,漸漸地,就有點疲乏了,速度慢了下來。

這天一早,拔營開進,快到中午時,看到前麵有些土包,兵勇們有了興趣,盡管土包上不見一棵樹木,也不見有草,但畢竟不像戈壁灘看上去那麼呆板,似乎有了些勁。天快黑時,隊伍走進了土山包。

山包的溝穀裏,不時能看到前麵隊伍走過地痕跡,馬糞和人踩踏過的地方,叫兵勇們看了,有種親近感,隊伍裏有了絲生氣。

左宗棠叫都力派人前去打探,到什麼地方了。

都力派出探馬過了好長時間,才回來報稱,前麵十裏處便是嘉峪關。

左宗棠聽後,大聲說道:"前麵就是古長城了,一過長城,就算出關了,大家快點走,到嘉峪關去看長城。"

隊伍行進的步伐加快了。

左宗棠對虞紹南說:"紹南,有句話叫"過了嘉峪關,兩眼淚不幹",幹脆今夜就宿嘉峪關,今天先不流淚了,明日開始兩眼淚不幹吧。"

"好吧,咱也可以看一下長城。"

"都力,"左宗棠叫過都力,吩咐道,"你差人快馬去前麵尋找水源,選擇宿營地,今夜就宿嘉峪關了。"

"遵命!"都力領命去安排。

太陽西斜,一行人馬到了宿營地,卻不見長城的影子,四是一個挨著一個的土山包。

"這是怎麼回事?長城呢?"

眾兵勇紛紛互相問著,議論開了。

左宗棠喚都力來問。

都力答此處就是嘉峪關,古城牆經千百年風吹日曬,已經風化得不見影子了,但嘉峪關的雄關城樓還猶在,隻是在距此地的北麵還有四十多裏地。

左宗棠說:"太遠了,本想看看古城牆雄風的,看來是不可能了,叫兵勇們就地休息,安營紮寨。埋鍋造飯。我等到附近走走,走尋長城遺址,尋到叫兵勇們再去看吧。"

都力叫親兵營去辦,自己隨左大帥和虞師爺幾人,騎馬走進山包,尋找長城遺址。

望著西斜的日頭,往北走著,想離嘉峪關城樓越近,越能找到長城遺址,幾人就朝北走了。

走了幾個時辰,也不見有長城遺址,有幾次看到有些山包酷似坍塌風化的長城,近前去看了,卻又不像。

左宗棠一心想找到長城遺址,就走到日落時分,天色有點暗了,也沒找到。

太陽一落,也辨不清東南西北,幾人在土山包裏亂竄,沒有了目標,也沒有一點兒聲息,四周除像墳墓一樣的禿山包,什麼也沒有,這下急了。四麵的山包都一個樣,根本辨不清返回的**線。長城遺址找不到,再找不宿營地,可就遭了。

慌走了一陣,怎麼看著也不像回去的**,左宗棠看馬乏了,便說別亂竄了,等天黑吧,隻有天黑了,可以觀天象找到北鬥七星,辨清方向回去了。

隻好如此了。

幾人沮喪地下馬,在土地上坐定,專等天黑,也沒了話語。隻有都力一人焦躁地四周看著,還想找到一個能證明方向的物體。

正在這時,一個聲音從土山包上傳來:"這不是左大帥嗎?為何大帥有此雅興靜坐在此,是看透了人世淪桑,想坐化呀!"

幾人回頭一看,一個人影站在山包之上,在青藍色的暮色下像個剪影,插在天與地之間。

"是老叫花。"都力驚喜地叫了一聲。

"正是老朽。"老叫花答了一聲,雙腳跳動,幾下就跳到了山包下麵,站在了麵前。

老者哈哈笑了幾聲,道:"老叫花向來是四處遊蕩,就像鬼魂,無處不在,無處又不在,想在哪時,就在哪裏,大帥又不是不知。"

左宗棠說:"你好超脫嗬。"

老者答道:"何為超脫?何為世俗?天上人間,一片混濁,生在塵世,死在塵世,活的也就死了,死的也就活了,像那草木,一枯一榮,你能說它是死還是活著?活著還會枯死嗎?"

左宗棠說:"生生死死,乃萬物新陳,自然規律,一個人能在俗世上行走,又不被俗世所困,不受塵世浸淫,乃超脫拔俗者。但不為塵世所擾,能自然來去,為福分也。天下之大,地之廣闊,誰又能像你這樣超脫嗬,言稱不為正事,來去自如,卻一而再,再而三地跟著本帥,你能說你超凡脫俗了嗎?"

幾人這才明白,左宗棠剛說的"超脫",是暗諷老叫花一番神神道道的。

"大帥,老叫花還有什麼塵緣未了呢?在世走了一遭,一事無成,到老來隻落得一個老叫花,隻有等死。跟著大帥,是老夫還有一事在大帥這裏得完成。"

"你隻是為這具棺材嗎?"

"大帥以為呢?"

"肅州一別,數月有餘,但老人家的一番話卻在本帥心裏翻騰過不知多少回呢。你意我自明,你何必要裝呢?但本帥也可以告訴你,世事有所為,也有所不為,一個人的立場是站在大局之上的,而不是站在一個人的私利上,如為已利,而禍害眾生,是為千古罪人。"

老者大笑。笑畢,才說:"大帥此言有違良心,大帥一再主張動兵收複失地,不也是禍害眾生嗎?"

左宗棠說:"這是為國土而戰,與私利無關。"

"都一樣。"老者說到這,停了停,又說,"怎能不一樣?以大帥之言,收複失地是為國而戰,不管是為私利還是為國而戰,但歸根結底還是殘害生命。"

"你何必這麼固執已見呢?你以為你把一切看穿了,卻還不死光複漢室之心,但又無能為力。江山是天下的,不是個人的,隻要能造福於民,天下太平,就是好的。"

"話是這麼說,但掌握江山者卻不這麼想,都為私利,才動幹戈,人不為已,天誅地滅。"

"這才是你的真心話,你一生尋找,就為私利,卻裝作飄逸,其實是尋找時機,找不到時機,就將萬世萬物看透了似的。但本帥可以告訴於你,順天意,立於本,才是人生根本。你死了心吧,秦始皇修萬裏長城,也有他死亡的一天,長城也有倒塌的時候,你的光複大計,幾百年多少人的經驗已證明,逆天者必亡!"

"順天者也不見得就好吧?"

"總比逆天的好,要考慮大局,站在時代的製高點上,審時度勢,才不失為大體。一個民族不要狹窄地光為自己考慮,而不顧天下,有失本族之風範的。"

老者不語了,過了會兒才說:"以大帥的才智,老叫花自然不是對手,口舌之爭都是空談,我也不想談了,談點具體的吧,大帥不是要找長城遺址嗎?"

"你果然不一般,你到底是何人?"

"我是老叫花呀。今日敗在大帥口舌之下,我心不甘呀。不施展些奇才怪論,我多沒麵子嗬。"

"你既知本帥找長城遺址,肯定知道遺址在哪裏,何不帶我們去看看?"

"這有何難,請隨我來。"老者幾步躥上一個土山包,身輕如燕,幾個人喘著粗氣才爬上山包,跟了上去。

老者蹲下,用雙手刨了幾把沙土,站起用腳狠勁踩了幾下,說:"這就是長城遺址。"

幾人驚疑地望著暮色裏的一堆沙土。

"老夫不敢騙大帥,這確是長城遺址,可惜經不住自然界的風吹雨打,成了一堆沙土。其實,長城不應該修在現實裏,而應該建在秦始皇的心裏,才能穩固啊。"

左宗棠說:"老人家,你太固執了,心裏的長城也會塌的。"

老者歎了口氣,說:"不說這些,大帥是要回宿營地嗎,趁天沒黑透,還有亮色,你們可以看著土山包發白的這麵向前走,這麵就是正南麵,太陽日曬,土曬白了,褐黑的那麵曬得少,是正北,你們去吧!"

虞紹南說:"你不跟我們一起走?"

"我有我的去處。"

左宗棠說:"這荒山野地,你到哪裏去?"

"我到該去的地方去,大帥,等我死時,再去找你,討回我的那具大棺材吧。"說完,老者躍動著,飄然而去。

幾人望著老者越去越遠的黑影,誰也不說話。荒野裏靜得嚇人,四麵大小不一的土山色,在漸漸暗下來的夜幕裏,越看越像墳堆,有種深入墓地的恐懼感,叫人心生一種在另一個世界的的可怕想法。

過了一會兒,都力悄悄地去探返回的**線,虞紹南望著夜色裏的左宗棠,想說什麼來打破這種沉寂的場麵,可一時又找不出合適的話來,就陪著左宗棠站了一會。

都力來報,他已根據老者說的辨別方向的方法,找到了返回的方向。

"季高,走吧,大營那麵肯定等急了。"

左宗棠才回過神來,"噢"了一聲,隨虞紹南下了山包,上馬向回返去。

西域。哈密。

哈密是進入新疆的東大門,也是絲綢古道上的重鎮。

五月底,哈密正是盛春季節,邊塞的春風把古城染綠的時候,最能體現邊疆春天景致的,就是正在怒放的沙棗花了。沙棗花不大,狀如米粒,淡黃色,開起來一串一串,細密如蜂巢,相擁擁擠,又能各自找到縫隙,將自身的魅力展現在春的暖陽下,尤為稱道的,是沙棗花的馨香,這種香尤如南方的桂花,香氣濃鬱,凝重而不妖媚,這種香是一種純淨的透著一股清新的甘露般芬芳,能傳十裏地。

哈密的沙棗樹,到處都是,所以沙棗花就多,花的香氣濃重得似江南水鄉初冬的晨霧,抓一把都能捏出香水來。